景朔稳稳地驾驶着祥云，我闲着便四下瞧瞧，说起来我一个陆生走兽，虽学了驭云术，却时常都只混在王城，实在不常出门溜达，似乎除了两千岁那年山楠的寿宴我出门逛逛集市外，其他时候都不大用。这样飞在高空满眼都是浮烟的景象，倒是新奇。我一路跟着景朔，也不知去哪，只晓得飞了半个时辰，景朔便在一棵老槐树下着地。这老槐树像是有了不少年头，大约两人抱这样粗的树干，灰褐色的外皮皆以干朽，枝叶却繁盛勃勃，此时又恰是花季，满树皆是白花花似雪的小花，一簇簇一丛丛，到让我觉得倍感熟悉，不禁让人想起山楠种的山茶，满片开时，也是这样一篇白花花的景象。
  景朔四周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捏出诀，在空中划了一道符，食指微收，空气就像水一样划开，无声无息，我眼前却俨然出现了一阵浓烟，浓烟过后，我傻眼了。
  刚在老槐树下，是一片悠悠芳草，此刻却是一座残存的破败古城，我转头看向景朔，正好看到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意味不明的东西。我愣了好久，似乎有点反应过来了，恍然道：“原来先生每夜不宿方堂殿，原是来这挖宝了。”
  说完我皱皱眉头，续道：“先生若要为刚才的事赔歉，无悦觉得不至于，无悦又不缺宝，先生还是......”
  我话还未说完，额头又遭一颗爆栗，我赶紧捂捂自己发疼的额头，不说话了。
  “我原以为你是个乖巧的学生，现在倒觉得是我眼太浊，你竟也如此顽皮。”
  我瘪瘪嘴，分明是你先无赖的。
  我没计较，乖乖跟在他的后面进入古城。这古城看起来年代已久。残墙断垣，破败不堪，应该是年代甚久无人问津，加之风雨摧残，才不胜衰败，自然，能破败得如此彻底，更多的，因是人为。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独自生长的老槐树，心里飘忽着些许不知名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心神也没刚才那么稳定了，大概是这里的气息与王城不太相符。
  果然以后得出门走走才是。
  随后，我转身踏入古城，不料，这结界的力量竟如此强大，我灵台像是撞昏厥了般布满重重雾霭，待我清醒时，却发现，景朔早就不见了，古城也不是古城，这里，倒变成了幽幽鬼火点亮的殿堂。而我此时正坐卧在这殿堂之上，四周白绫飘然，殿内昏暗不觉，唯有我的位置上有一束天光而下，殿堂空旷，实在寂寞。
  我揉了揉额头，这才起身，也才发觉殿内的石青色的毯子上，有个人站了许久。我莫名，开口道：“汝是何人？”
  我愣怔了，这不是我的声音。虽然可以听出是女子的声音，却太过清冷，应该是个挺厉害的主。而且，这身体似乎也不受我控制，我似乎只作为一名旁观。这么想来，我好奇了，明明刚才还是在户外，此刻却已经身在殿堂之中，难不成我这是踏入了谁的结界，窥见了谁的往事不成？思索这可能性很大，我也好奇，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出戏。
  暗殿之内，缓缓走出了一个身披战甲的青年，浑身的铠甲在光线下熠熠生辉，面容也是清瘦，身材适中。他手上捏了一支红色的木签，上面似有金色雕花，我却觉得熟悉，看的眼睛发疼。
  “哦，山楠。”女子道，“本尊似乎吩咐过，这数十日皆不见人的吧。”
  这看起来像是来者不善啊。
  “尊上可知，今日几何？”
  这自称本尊的女子浅浅一笑，道：“知道，怎会不知？今日这妖界已不是我的妖界了，我想想啊，这一方百里荒凉之地，大概是你的地盘了吧。”这声音十分好听，与刚才的喝令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发出。
  “尊上英明。”山楠居然还能恭恭敬敬地行礼，看起来一点也不慌不忙。
  看到此时此景，我大致猜出来了，现在我附身的这位大概是妖界的王尊了，妖界内女妖做王尊的，据我所知也就这么一个，想来这应该就是当年山楠所杀的那位王尊阎。
  据说阎女陛下就是在三界的大战中受了重伤，山楠借机杀了她继而借助女帝的威慑强力镇压下这一方妖界，虽说妖界兵戈四起实为常事，但想要做下任王尊也是每个王君都梦寐以求的。看来，现在应是山楠来刺杀王尊之日。
  阎女陛下看来也不急，还拿起了身旁的镜子照着，镜中的女子倾国倾城，可谓天下难得的清丽，更可谓是妖界中难得的不狐媚妖娆的女妖，我看着不知为何有些头疼，却听她缓缓道：“汝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陛下手下办事算来也挺久了，似乎有三万年了吧。”山楠的声音清朗平静，但我深知他眸中那儿欲吐而出的恨意和杀气。
  阎女缓缓走下台阶，一身的白衣翩翩舞动，站在山楠的身前毫不畏惧，双眼看着山楠，道：“也是啊，汝早就想杀了本尊吧，毕竟，杀汝妻之人可是本尊。”
  我顿时一阵冷汗，看着山楠眼里的杀气更甚，恨不得要将她大卸八块的样子，我有些担心起这位妖尊陛下了。没想到，这么随便进个结界，偶然地蹲了墙角，便听到了山楠的内事。
  “陛下，山楠一直以为，一命还一命，欠下的，总该要还。”山楠眸光寒气更甚，手中一把蓝光的银匕首在他矫健的手挥动下，迅速的朝阎女刺去。山楠的动作其实并不快，甚至还有一丝的犹豫，我本能地想躲开，可附身的这个身体却动也不动一下，愣是被山楠狠狠一刀刺去了心脏，鲜红的血迅猛地迸发出来，雪白的裙衫霎时间红花遍染。
  “你……”
  不仅是我震惊，山楠脸上的表情也十足的好看，这阎女居然就这么痛痛快快地被山楠解决干净了，一点反抗都没有，还真是毁了史书上说的大战三夜。虽然只是附身在她的身上，感觉确实真实的，那一阵阵钝痛传来，仿佛四肢百骸都要裂开似的。
  阎女脸色苍白，却又如花似雪，她反常地对着山楠笑道：“一命还一命？汝可知道汝之七尾是怎么来的？山楠殿下不记得了，本尊倒是记得清楚，不记错的话，这七条人命可是汝之兄弟姐妹们啊，若他们神元还在，可真要瞧瞧他们的兄弟是怎么的厉害才是。”说着，阎女便吐出了一口的鲜血，她根本不去在意山楠越来越差的脸色，自顾自笑道，“山楠，即便你现在杀了我，就凭你，想要成为妖界之主，我只说一句，你，不可能。”
  “可笑本尊竟对你有过半点情谊。”说着说着，她的视线模糊了，我明显感到有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而下，她却依旧笑道，“山楠，只望本尊再不遇见你，今日本尊以命相抵，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可身为妖，和神一样，一旦渡劫成功寿与天齐，便再不可轮回……
  她的身形越来越淡，我也跟着飘忽起来，像是真的要消失了一样，意识越来越模糊。唯有山楠那一双夹杂着复杂情感的眼睛还深深看着我，不，是阎女。
  快无意识时，也不知是错听否，山楠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杀过无数的人，最不想下手的，却是你。”
  呵，不想下手吗……
  好一个不想下手啊……
  “无悦，醒来了。”
  清朗如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迷糊了一下，才断断续续地想起是谁，鼻尖又闻到了清淡的花香，我知道，是槐树的花香，可我想不起来，我现在，又是在哪儿呢？
  缓缓睁开了眼睛，我下意识抬头一看，是满树灿烂的槐花，粉白相间，煞是俏皮可爱。我慢慢地转头，对上了那双透着丝丝担忧的眸子，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是不舒服？”
  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好久才反应过来，虚道：“我是在哪儿啊？”
  景朔像是顿时松了一口气，手中的折扇轻轻落在我的头上，柔和道：“你真是睡傻了，我们本来说要来玩，你却这般皮懒，自己走了出来在这睡懒觉，害我在里面好找。”
  我讷讷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想不起来了，明明好像有很多疑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这么想着，我感觉脑子疼，便索性不想了，拉着景朔道：“算了，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大概是我刚才醒来状态就一直不太对，景朔一路上十分照顾我，祥云都开的比刚才还稳稳当当的，时不时凑过来注意注意我。我没有太理会儿他，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那一片破败的古城，即便它已然消失在云海之中，我也依旧没有移动过双眼。
  到底是，忘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