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一只毛没张全的小丑狐时，我就待在了这座黑瓦白墙的巍峨建筑——幽冥王都里。即使我不过只是整个狐族皇室里的一支旁系的庶女。却不知为何，老君山楠却固执留我与他子女同居于此。那时每日我都和他的子女一般，都应晨早拜见他，聆听他的尊导。因我一直不明白我是如何博得了山楠的厚爱，所以我也无法知测山楠对我的底线，是以我在王都向来安分守己，独善其身。山楠的子女也就是各位公主王爷，表面看着和我没什么区别，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但我心里知道，要是按辈分和年纪，都理所应当称他们一声皇叔皇姑。西属王宅苑九阁离山楠的正殿有一段距离，自从在那住后时时需要卯时二刻便早早起身，走过一段长长的红木走廊，路过一座花园方才到正殿。应这一点我便要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和山楠那一系的亲属打过照面，却仅此而已。
  那时我刚搬进王都不久，正值初春乍到，冰雪还未消融待尽，却是山茶盛开的最为繁盛的时候。王都的山茶，是山楠亲手栽下的一片白色海洋，是为了纪念谁，谁也不懂。山茶盛开时，整座王都都仿佛沉浸在一片洁白无瑕的世界里，纯净却柔弱。
  依旧是和往常一般，迎着暮光我早早起了身。大约起身后不过一刻钟我便出了苑九阁往正殿而去，徒步而过红栏。就是路经那一片花园时，我遇见了一个人。
  落花纷纷，似漫天的飞雪。墨蓝色的天空下是一片滚滚的白色花海。中亭里，假山前，一袭月白色镶有银云浮文的广袖长袍一下子吸住了我的眼球。
  他就坐在中亭的石桌上，看着亭外似雪的白色山茶，温和如月的侧脸在百花中依旧不失其色。只静静坐在那里，都显得光华耀眼。
  我忍不住还是停下了脚步，只静静站在远处回廊看着他，一会儿，他好似感到有人看着他了，便转头看向了我。
  见着我时，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动了动茶杯。
  “郡主，快到君上教习的时间了。”
  我点了点头，身后的侍从便止住了嘴。我走到中亭石阶下，低头朝他作揖，道：“此时时辰尚早且这儿风大，先生若是与人有约可去附近的殿阁等候。”
  能在这淡然喝茶倒水的定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王都的人我也基本打过照面，多少会有点印象，但刚才一看这人觉得陌生，便大致猜测是一位贵客，且早早来这坐着，又没人伺候，应是有约之人。
  “郡主早早起身去听老君教诲，实属难得。”他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
  “只是怕迟去了被老君责怪罢了，无悦不敢当。”
  短短一句话，我疑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都上下唯一一个住在内府王宅的郡主只怕就我一个了，且我住得远起得早，怕是叔叔姑姑间早就有所传闻了。
  待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天边开始有点泛白，我便谢辞了他。正欲走出中亭，后头传来他轻轻放好瓷杯的声音，说道：“我原本也是来找老君的，见天色尚早怕打扰他了，便歇一歇。郡主也正要去正殿，不知同行与否？”
  我心里一下恍然，立刻知晓了他是谁。
  “能与开国元老景朔大人同行，无悦荣幸之至。”我心里既知他是谁，便转身朝他行了大礼，道。
  我强压制住内心的惊讶，没想到落姚女帝座下十七将军之一的景朔，竟是如此这派随和俊逸，我还一直以为是个赤肤大汉。
  “不必。”
  说完便轻车熟路的走向正殿，留下一地风雪淤旎。我紧跟在他身后，却还是保持了不少距离，以免误了礼节，他倒是走得慢，我想走得满点，却怕山楠的责备，走得快了又怕误了礼节，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我思索间，两人却是越走越近，碰到他的衣裳时我才回神，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睽睽他的神情，所幸他脸上依旧温和如玉，看起来应该没被注意到，我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跟着他走，不过这次我果断选择走得慢点。
  “孤方才还想为何无悦迟迟未来，不曾想原是大人贵临。”
  正殿座上，山楠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抬头看了看，恭恭敬敬做了礼，才跟着景朔走了进去。
  “无悦郡主起的甚早，是我打扰了她的行程。”
  正殿坐上，山楠一身黑金华服，和坐在下方的景朔寒暄了几句。
  我坐在最近门一侧，即使正殿的高座离我有五丈左右，我依旧能听的清楚他们的对话，随即恭敬道：“无悦今日起的确实迟了，路上偶遇大人罢了。”
  “郡主本就聪慧好学，就别谦辞了。”坐在山楠左下第四的凤郁公主，这时倒干干地发了话。
  四百年前，族中就曾传言四公主性情娇烈，之前因见过景朔一面便对他顿生情意，苦苦哀求了三天三夜让老君为她写下解婚书退了原本的婚事，老君耐不过只好厚着脸皮退了，好在人家也没什么意见，这婚事就这么说退就退了。谁知景朔对凤郁却是半眼都没瞧上，笑眯眯地就把人家的小心思全打了回去。愣是凤郁怎么有情，都像踢了冷板凳一样没有回应。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四公主的情意倒是半分不减，真乃情痴。
  我瞧了瞧就坐在老君右下方的景朔，只见温和如玉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挂着浅浅的笑，却从未看过凤郁一眼。我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想多生事端，听出她那酸溜溜的语气，便淡淡道：“公主说得是。”
  “无悦确实聪慧，每与孤谈论，却是比孤这些子弟还能更好领悟孤所受之道。”山楠顿了顿，又道，“也正因为她太过聪慧，连孤亦不可胜任她的导师。孤之前正愁着给无悦寻一位尊师，大人此时刻来，令孤醍醐灌顶，不知大人是否愿意留下做无悦的尊师？”
  我微微眯了下眼睛，脸上却一派平静。如今幽冥王都成就不过千年，根基不稳，幽冥狐妖本就不是纯粹的神狐，能住进妖界王都，山楠能够成为妖都君王之一，自然除了他那身八尾修为，还需要有一位能够震慑四方的人物来维护自己。如今虽然妖界战乱已平，但王都内妖尊崩逝，各君王间更是为夺妖尊之位一统妖界而暗流涌动。
  当年山楠为平反妖乱，曾叩见天地宣判落姚，向她上书妖族祸乱，而景朔便是落姚派去镇平妖乱的实力大将，死的不说，活着的听到这名字都脸色惨白抖成腮帮子。现在又想借着他在妖界的威慑力稳定自身王位，又想最大程度减少损失，王都里狐族皇室上下，凤郁是他的宠儿，又不太有脑子，他既不舍得，也觉得不合适。算来算去就我一人和山楠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且向来听话懂事，想来也是抓我去冲当这枚棋子无疑。
  可惜，我本不是听话的人。
  我看了看坐在远处的景朔，只见他淡淡地抿了口茶，脸上依旧平静温和，我不免心里佩服他。想来这连我都看得破的幌子，他个活了几万年的神仙，不可能不知道。山楠现在，恐怕就是在赌局，试图拉拢景朔。
  心里虽然觉得景朔答应的几率不大，也没怎么想，但我还是想知道他的回答。
  “正巧女帝命景朔来妖界寻物，这期间也可指点郡主一二。”
  ……
  我在想他说这话时，会不会脑子没过弯。
  无奈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望着自己似笑非笑，明亮的双眸似含着暖暖春意，微风拂转。
  难怪从刚才起凤郁就一直怪里怪气，又是高兴又是生气，脸上表情精彩得很。我讷讷地看着他，顿时觉得凤郁能这么喜欢一个人不无道理，脸上永远如沐春风，根本不像威震妖界的将军，倒像凡间的白衣书生。
  “哦，大人可是寻什么？”
  景朔朝山楠笑道：“不过只是一些物什罢了，不劳老君费心。”
  呵，这一次倒回得干净利落。
  “日后多望大人指点，无悦感激不尽。”心里是这么想，嘴上还得有点功夫。
  既然山楠的话他都应承了，自己一个小郡主也已经没得说了，我也就认了。
  望着殿外空中飘飞似雪的花瓣，那么无声无息的落地又飘起，没有目的，没有归宿，最终却要碾碎在淤泥中，尸骨无存，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回头继续听着正殿里头众人的对话，却如何也精神不起来，好不容易熬过了辰时，便匆匆回了苑九阁，无心再看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