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退一步
作者:
花开未央 更新:2021-05-16 11:54 字数:3189
人的情感总是有限的,它会随着你的使用慢慢耗损,就像工具,最终不至那样锐利。如果你经历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如果你用尽心力地去爱,却得不到一丝回报,最后还落得伤痕累累、凄惨收尾的下场,那么你就会懂得情感伤人的那一面。那种伤痛会让你无法呼吸,会跟随你历经漫漫长路,时刻提醒着你,偷取你的眼泪,折磨你的精神,耗费你的心力,但你又必须坚强,去努力遗忘,你只有让自己的情感感应度不断降低再降低,让那痛不至于撕心裂肺,不至于淹没撕碎你,你才会慢慢好过。当历经劫难,涅磐重生,原来的奋不顾身不会再有,或者说不会再那样热烈。
周云晓现在便是这种感觉,她只想平平淡淡,那些久远深藏心底的,早已让那不断飘落的雪花掩埋,渐渐堆积隆起,成了坟墓,墓边是荒凉的,是愈合的伤疤,她不想再让这伤口撕裂,再与过去来一场殊死交战,她无法做到,尤其面对的还是从前的人与物,那人的音容笑貌早已渗透在她的骨血中,深埋在她的心肺里,她怕那渐冷的鲜血再次沸腾,将她燃烧殆尽,灰飞烟灭。
生生世世的宿命纠缠,仿佛一个诅咒,到某一时刻突然爆发,让她措手不及,她被打倒,被淹没,被这无止无境的洪流撕咬、吹打、呛着,她无能为力,没有依托,挣扎不动。
她的脚步轻飘飘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步出门来的,外面天已黑,没有一颗星斗,春末夏初的暑气浸着人,她却觉不到暖,丝丝凉凉的冷,侵入骨髓,蔓延至神经末梢。
庭院中的一棵大树,茂盛的枝叶发散着,像一把伞,那树顶高出了围墙,她看到远处无边无际的天,沉黑沉黑的,没有一丝亮,就像她此时沉黑的心,她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她一眼瞅到了门口的辰远,想起刚刚受的气,想起那二人你来我往的互动,想起前世的恩怨纠缠,她只觉憋得慌,她需要发泄,于是她动手了,她几乎是奔着过去给了对方一拳头,可这一拳头却没有打实,很轻易便被卸掉。周云晓火气又起,她堂堂王爷,就不能任性一回吗?!那两个人欺侮她,眼前这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又挥出了拳头,踢出了一脚,可撒气的手却被拧在了背后,疼得她直冒汗:“松——松手!“她拍打那人,那人将她推出了安全距离。
罢了!面子里子算是都没了,打不过人家,还瞎折腾什么!周云晓转了转肩头,赌气出了院子。
去哪里消遣?周云晓想到了绮梦楼,那里有美人美酒,醉生梦死,是天底下最快活的极乐所在,于是,她叫上了徐铉:“跟爷一起风流快活去!“
徐铉不喜欢绮梦楼那样的风尘场所,不喜欢那里的莺莺燕燕,那里的脂粉香气太浓,太油腻!让他无所适从。但他还是跟上了周云晓,因为她是他的主子。
周云晓叫了几个雏妓,弹琴的,唱歌的,跳舞的,倒也热闹风雅,她叫了一大坛陈酿,然后一杯一杯地往下灌,浓烈的酒辣着她的喉,烧着她的胃,那红绸绿袄,妖娆身段迷了她的眼,莺莺歌喉醉了她的心,她酒量不大,很快便忘了自己,忘了身处何处了。
恍惚中看到一个窈窕女子靠近,一重重黑影晃着她的眼,她的眼努力聚焦,一对黑色宝石掐着银丝鹅颈的耳坠入了她的眼,她只觉那东西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对了,她似是专门让人去打造的,那耳坠很漂亮,她想象着戴在女子耳上是什么样子,应该很美。她有些恍惚,轻轻去触碰那耳坠,头有些重,她甩了甩,重新看向那耳坠,它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是周公梦蝶。然后她便闭上了眼,她实在太累了,梦中她被一个清雅香味的温暖怀抱包裹着。
她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到自己被抛弃,她拼命地追,可追不上、摸不到、够不着,她惶恐,拼命去抓取,却还是看着那两个人影从自己眼前慢慢消失、不见。她后悔了,她不该任性,不该任人从自己身边溜走,他们曾经的好,她怎能轻易否定。
“陈彬——“一声惊呼,她醒了。只觉眼睛有些模糊,伸手一摸,指尖冰凉,自己竟哭了。
“你醒了,快喝点醒酒汤。“床榻旁,陈彬微笑着唤她。
周云晓注意力被女子白嫩耳垂上的银边镶黑宝石的的耳坠吸引了,那黑宝石映着清晨的白光晃了她的眼,一股暖流沿着四肢百骸汇入了心口,她嗓音有些沙哑:“这耳坠我以为不在了,没想到你还收着。“
陈彬笑着侧身凑近,问她:“好看吗?”
周云晓鼻子有些酸,点头,直道:“好看,好看。”她怎会不知道陈彬突然戴这耳坠的原故,他在告诉她,他心里是有她的。
“快将这汤喝了,你呀,闹起来就跟个孩子似的,又跑到那种地方去,难道还想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府不成!有我一个还不够?“陈彬说着揶揄周云晓。
周云晓呛了一口,她又想起了昨天的事:“那人还在府里?”
陈彬点头。
周云晓气闷地扭头,拒绝再喝。
陈彬也不着急,就跟她耗着。
周云晓气结,就找茬:“你带来的另一个逡黑逡黑的人很没礼貌,三番四次气我,我不喜欢他!“
“好,那我便不让他再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了,可好?乖,再喝点。”陈彬第一次这般好说话,哄人的技术简直一流。
“我也不喜欢钟离子轩住在这里!”周云晓继续找茬。
陈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周云晓。
周云晓自知理亏,她知道钟离子轩这次带回了朝廷重犯,立了大功,可她就是别扭,陈彬的沉默也让她惶恐,她又怂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云晓,子轩对我有恩,抛开情情爱爱不说,他对我是有救命的恩情,不仅如此,他对我也有收养之恩,即便世事如何变,我都不能忘掉这份恩情,今日他为了衡阳道一案,受了重伤,我们即便是站在道义的角度也应该帮他,你明白这个道理吗?”陈彬的话语重心长,字字直击人肺腑。
周云晓怎会不懂,可她要听的不是这些大道理,她想听他对她的真心。
她握上了他的手:“那,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陈彬嘴角两个梨涡一带,贝齿微露,笑了:“我已经做了决定!云晓,你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话了,那些都是真的,从离开漠北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了决定,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么傻的问题?”
周云晓嗫嚅,因为她曾尝过那人带来的甜蜜,尝过初次的心动带来的美好,那是毕生都忘不了的,是她过后人生路上时时刻刻如影随形的一道影,她知道所有,知道没人能抵抗的了那样的爱,所以她惶恐,惶恐跟他有过牵扯的任何人,尤其是陈彬,她惶恐陈彬会再动摇,惶恐她为她敞开的那扇门是否会一直保持着。
“那么,你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周云晓鼓起勇气问。
陈彬眼神悠远,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又回到了过去:“他呀——”只说了两个字便顿住了。
这便是周云晓最害怕的。
陈彬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钟离子轩这个人很好,我对他是欣赏、是感激,云晓,你可知道,如果不是他给了我身份,给了我荣华富贵,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垂死挣扎,他教会了我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这份恩情,这份知遇之恩,我这辈子恐怕都偿还不了了。”
周云晓听着,只觉震撼,能让陈彬如此重视感恩,可见这钟离子轩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你既如此感恩,就没想过委身于他?”周云晓问这话时有些挣扎,她希望听到的答案是没有。
但陈彬却说:“有过。”随后看向周云晓。
周云晓心又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陈彬又道:“曾经有过,但那也只是一瞬。云晓,你知道吗?两个人在一起,是要考虑很多事情的,物极必反,如果钳制太多,束缚太多,那感情就会像紧握手中的沙子,慢慢流掉,慢慢消散,过深的掌控欲,患得患失的纠缠,不断的试探与阻挠,只会让两个相近的人背道而去,渐行渐远。那时心中便只剩对自由天空的向往。只想呼吸新鲜的空气,去看蔚蓝无际的海。束缚会毁掉一切,但你又想对那人留存最后一丝尊严,保留最后一份慈悲。云晓,时间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遗忘,让一切痛不再那么深刻,让执著不再那样炽热强烈,让一份濒临绝境的罪恶不至铺天盖地毁灭一切,我的离开,是一份救赎,是对他的救赎,也是对我的救赎。”
这些话太过抽象,可周云晓却听懂了,前世的浮华,即使下地狱也要一起的那份执著,毁掉了一切,她的执著是因,结出了死亡的果,而陈彬离开的因,结出了她的到来这一果。
陈彬是明智的,而她却是糊涂的,从来世上的情都是因这因果不断轮回旋转,她看不清,陈彬却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