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一同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觉得我会辞职？”姚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口问。
  “因为……新组长很不喜欢我们，更不喜欢组长你。所以我觉得他可能容不下你。”小丘说。
  “新组长？”姚垚听到这句话很诧异，他一直以为讨厌自己的人是这个半途离开的小丘。
  “对啊，新组长是项目组一位高层的侄子，当时觉得你带领团队屡有创新抢了他的风头，所以才会处处跟我们为难，交上去的设计一个都过不了，提出来的创意每个都被批得狗血淋头。”小丘也喝了一大口酒，接着酒劲娓娓道来。
  姚垚只是愣愣地听着，他从来没想过新组长那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真的会为了这点虚名做这种事情。心中隐隐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见姚垚一言不发，小丘接着说：“其实这些，当时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我们看到你为了这个项目废寝忘食，热情漫溢所以都不忍心告诉你，现在跟你说，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就当作一件谈资下下酒。”
  说完，小丘还开玩笑一样，撞了撞姚垚的胳膊。
  “那辞职信？”姚垚怔怔地突然问到。
  “什么辞职信？”小丘似乎很糊涂。
  “就是你辞职的时候写的信啊？打印出来的，写了一页纸，说工作压力大，精神抑郁，无法适应工作的那个辞职信。”姚垚越说越急，仿佛要哭出来一样。
  “没有啊？我没有交辞职信，我直接跟新组长说我有了合适的工作，正好我试用期没有过，他也没让我去办离职手续。”小丘一头雾水。
  “没有啊，原来没有啊。”姚垚此时感觉到头脑有些发热，身体上开始涌出一大片虚汗，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脑了。
  他摇摇晃晃地不知所措，小丘只觉得是他刚刚喝酒喝猛了，连忙扶着他去打的，然后跟他打听好住址后，送他回了家。
  回家路上姚垚一言未发，小丘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到了家门口，已经过了午夜，小丘问他能不能自己进去，他点点头，小丘看着他进了家门才走。
  而走进家门的姚垚，一头就载在了地板上。
  “原来他不是怨恨我，原来是他怨恨我。”姚垚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只是怔怔地，掉着眼泪。
  其实，相比发生了被赶出项目组、丧失工作热情的那件事情来说，姚垚今天听到的这些小传闻其实算不上什么，只不过解释了一下往日那莫名其妙的痛苦到底从何而来。
  只是为了应付当日的痛苦，为了应付这之前所有的痛苦，他都花费了太多太多的心力，此时不免交瘁，即使是一件相比之下特别细微的小事。
  “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原来我……”心头涌上一股情绪，这股情绪似曾相识，也曾无数次萦绕在自己心头，在被父亲毒打时，在被同学欺凌时，在孤独地度过每一个毕业典礼每一个狂欢节，在父亲去世时……而每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般强烈。
  这一次，心中对自己的否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到了最大值，他头痛欲裂，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呼吸困难。
  “想死。好想死。”姚垚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在地板上跟自己的情绪奋力搏斗，却被步步逼至绝境。
  他即将被一团黑色完全吞噬。
  “地上凉。”又是那个声音。
  黑暗中仿佛透进来了一丝光亮，有人在等自己。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在等自己。
  他感觉到那个人轻轻地将自己扶到怀里，紧紧抱着，一股冰凉，熟悉至极。
  他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跟那张珍藏照片上别无二致的脸庞。
  妈妈二字憋在嘴边却始终叫不出来。
  “辛苦了，我的孩子。”那人说，声音好听。
  心中那片浓郁的忧郁像见到了强烈日光的乌云般极速退去。
  他一个平凡人又重新回到了平凡的世界中，拥有了那颗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平凡心。
  “不是让你不要怪自己吗？不是跟你说不是你的错吗？为什么又误入了歧途，坠入了魔障？”妈妈听起来好像很着急，一点也不像她。
  姚垚想跟这个素未正常谋面的妈妈说几句话，讲讲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讲讲自己攒的笑话，这是自从上次学校温室一别后，他就一直想做的事情，但是后来回了几次高中母校，再去那个温室已经荒芜很久了，每次都是等到天黑也不见半个人影，姚垚觉得已经完全见不到她了。
  还好，终于见到了。
  “睡一会儿吧。睡醒后就什么都忘了。”妈妈拍着姚垚，像是哄婴儿睡觉一样，他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安静，这般不吵不闹，只是沉沉地睡去。
  几小时后，酒劲散去，顿时清醒，昨晚的所有事情历历在目，小丘提到的往事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了，但妈妈抱着自己的感觉却还是很温暖很安心。
  这真的是梦？再给我托梦？
  早知道就跟老妈问彩票号码了！
  姚垚拍着大腿，追悔莫及。
  那之后，他也不担心再也见不到老妈了，反正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她总会出现，但知道了这个操作的时候，姚垚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活不下去了，毕竟有人一直在自己身边。虽然有时候自己看不到。
  想到自己在那个世界见到老妈的种种细节，姚垚又想到初到幽冥界时，看到的老妈。
  在冥河边上，老妈在那一众鬼魅之间救下了他，姿态飘逸，言辞激励，果然是老妈的作风。
  而他也更加确定自己的老妈的确在幽冥界，那么当初那些的确是在做梦，至于老妈是如何每次都选中那么恰当的时机出现倒是一个谜，这才是他留在这里真正的理由。
  “妈妈，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活的挺好的，你看我现在即使已经在那个世界死去了，我依旧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坚强多了。等我再强一些，再强一些我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