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垚惊讶了一下，立马气血上涌，自己三年来无处安放的青春叛逆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
  “要你管哦！”姚垚从石凳上一跃而下。
  “三年里你偷吃了我多少黄瓜葱根，怎么说不得你？”只见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丝巾帽子捂得严严实实。
  “大妈，你不热吗？”看到对方这幅模样，姚垚瞬间就忘记了自己的青春叛逆，反正他本来就不擅长这一套。
  “没教养没礼貌的坏小子！”那人一把揪起自己的耳朵。
  姚垚被揪得生疼，然后眼看着便要被那人带进温室里面。
  姚垚立马往后一缩，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死了闷热的地方，是以他当初偷吃黄瓜葱根不过是顺着一些破了的口子慢慢挪出来的，不然岂不是早就把温室里的瓜果吃完了？不然怎么会放着好好的苹果橘子橙子不吃，只吃黄瓜和葱根呢？
  那人看他犹豫，手上一使劲就把姚垚丢了进去。
  姚垚顿时浑身肌肉缩成了一团，滚在了一旁。但是片刻之后发现并不闷热，反而异常凉爽。
  他逐渐伸展了拳脚，笑呵呵地开始打量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领地。
  只见温室中间种了很多鲜美瓜果，他随意摘了几个，在衣服上随便蹭蹭就大口吃了起来。
  “大哇，你不是要等罚我吗？我等么感角不太对劲啊。”他左手一个桃子，右手一串葡萄，满嘴塞满吃的，话都说不清楚。
  那人呵呵一笑，笑声甚是好听。
  “克服了自己害怕的东西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吧，世间道理都是如此。”声音也很好听。
  “大洼，你缩陈吗？”
  “吃完东西再说话。”那人微微一嗔。
  “大妈，真好吃。早知道这么好吃，我早就进来了。不过黄瓜，葱根也好吃，吃了三年都不腻。”姚垚吃到撑了，抱着肚皮说。
  “而且，大妈，你这温室里一点也不热诶，还这么凉爽。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你是怎么做的？”
  “山人自有妙计。”那人冲姚垚眨了眨眼。
  眼睛也好看。
  姚垚心中暗自赞叹。
  跟这个人坐了很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姚垚从爸爸不跟自己说话的苦恼，到高中毕业后的迷茫全部说给这个人听，也很奇怪，他从未这样跟一个人吐露过心声，虽然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还是一个蒙面人，但丝毫不影响姚垚跟她的一见如故。
  不知不觉，天又要黑了，那人摆摆手说：“被你缠了一天说着说那，烦都快烦死了，赶快回家去。家又不是给马踏了。”
  姚垚起身，对着那人深深一鞠躬，深情地道：“我与大妈一见如故，吐不完的真心话，然而时光飞逝，不得不别，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然后就走出了温室，准备离开，这时那人突然冲上来，抱住了姚垚。一阵冰凉传来，甚是熟悉，甚是亲切。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记住不是你的错。”她说。
  姚垚微微一震。
  “姚垚！”身后有个人在叫他，他忙回头，只见班主任站在教学楼旁。
  他又回头，那人已不见了踪迹，连同那个温室大棚都失去了刚才的光彩。
  “老师--好。”姚垚看着班主任的脸，心中涌上一个不详的预感。
  那天姚垚的父亲去世了。
  从自己当搬运工的建筑物上摔了下来，当场去世。
  班主任接到电话后，动员全班同学都在找姚垚。谁也不知道他藏在这里。
  “不要太难过了，生死有命。”同班同学甲安慰道。
  “节哀顺变。”同班同学乙给他递了纸巾。
  “爸爸是去了好地方。”同班同学丙拍了拍他的肩膀。
  ……
  姚垚只是怔怔地看着医院冰冷的大理石地板。
  听得见很多人围着自己说话，他却感觉不到有人在自己身边，他突然发现，直到现在，自己才真的是孤立无援。
  再也没有做噩梦醒来后还能听到的鼾声，再也没有放学回家后随便摆放的剩菜残羹，再也没有满屋子的酒味……
  直到一切都已经离去了，姚垚才恍然大悟自己跟这个老头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意义。
  “他应该很恨我的吧。如果不是我的出生，他最爱的人就不会死。”办完葬礼之后，姚垚一个人缩在空荡荡的家里心想。
  “你果然一事无成，这点完全遗传了你老爹，没有梦想，没有激情，像咸鱼一样，还不如咸鱼。”
  “爸爸再怎么样也是唯一陪伴你的亲人，为何曾经不对他好一点？哪怕知道他会一脚把自己踢开，也应该紧紧地抱住他。”
  “现在想想，我跟老头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果然不记得了。
  姚垚很清楚自己很恨这个爸爸，但是也清楚他更爱这个爸爸。
  “希望你能真的去好去处，不要再被我连累，也不要遇到跟我一样惹你生气的人。”他对着洒进屋里的月光，默默地说。
  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他突然发狂一样揪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撞着墙，疼痛逐渐传来，他心里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记住不是你的错。”这个声音突然从脑海里跑了出来。
  姚垚爬上床，翻开床垫，拿出一直藏在下面的一张照片，上面一个穿着宝蓝色洋装的女子正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这是姚垚唯一藏起来的照片，唯一一张关于妈妈的照片。
  “是你吧！这次也是你吧。”姚垚问照片中的人。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姚垚开始暴风哭泣。
  泪水汹涌而下，那些从小到大忍着的泪水，在这一刻一直从眼中涌出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记住不是你的错。”她说。
  “不是你的错。”那晚，她也这样说。
  “都是我的错。”姚垚摇着头。
  那晚刚刚成年的姚垚跪在窗前，仿佛在等待一个更强烈的救赎。
  “痛不痛。”
  “不是你的错。”
  “你受苦了，我的孩子。”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