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子自知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也习惯不去期待什么。
  瑾岁的变化很正常，对于一个奋力向上攀爬的人而言，选择一个好的跳板永远要比开始时虚与委蛇的对象要好得多。
  但不知怎的，瑾岁这个样子，总让谨子想起他开始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只要我瑾岁活着，我就绝不会让别人害了大哥你性命。”
  倒不是觉得难过，而是违和。
  从一开始，瑾岁说出这句话，并开始接触自己时，就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谨子无法确认瑾岁心里的想法是什么，但既然对方这么巧合地搭上叶依惠的线，又这么巧合地绑在叶依惠的算盘里，就不由地加深谨子对他的芥蒂。
  而且，又有甲字号暗中的威胁，让谨子开始有些后悔了。
  选择老魏，到底是好是坏？
  但无论如何，要做成那件事，就必须有足够强大的情报源，否则，盲头苍蝇般乱窜，迟早出事。
  等到了上等，就可以去试试了。
  哪怕那些人身边强者无数，手段无穷，也总会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尤其还是在大妖林这么乱，和大琴国运息息相关的时刻。
  总能逮到一两个的。
  隔了两天，老魏的部队陆陆续续集齐，虽然人数不过百余人，但都是历经战场洗礼的狠人，拼杀意识绝不比谨子刚刚返回平常世界时弱。
  趁着老魏还需要布置计划的时间，谨子走上甲板，在夜晚的凉风中发呆。
  水下，除了一颗在水波中闪烁频次略显频繁的光点，那夜空倒影平静得让人心安。
  谨子微眯眼睛，收到了自己预设好的信息。
  ：初步成功。
  有时候谨子真心羡慕鸟妖，几次都是运气好，有自己替他分担麻烦。
  “谨子师兄可真有闲心呀。”
  季禾子那副带着疲惫感的声音传来，让谨子回头。
  “总得放松，不然，会被恐惧压死的。”
  “谨子师兄，你觉得我能从这次远洋中找到答案吗？”
  看着独自一人的季禾子，谨子略感惊讶，眼睛略飘，不见文奕苑的身影。
  “你自己一个人？”
  “嗯，我让奕苑先休息了。给了她太多压力，一直都没明确地回复她，总觉得很抱歉。”
  你还有自知之明呢。
  谨子嘴角上扬，“我说过了，你自己的答案，只能是你自己去找，我告诉你的，不一定就对。而且你不是也清楚吗，我拉你来这边，更多的是因为你的实力。”
  “我知道。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弄清楚的，有时候，很迷茫。”
  “一个人么。你真的只是一个人？”
  季禾子一愣，看着谨子。
  “无论是离门的师兄，还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文奕苑，又或者是你师傅等长辈们，你一直都有着我这一类人无法企及的资源，却不会去问，不懂得如何问，只是按着别人的想法去看，自然就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谨子扭头看着季禾子俊逸的脸庞，配上他这样的身姿，确实是人中龙凤的气派呀，“你知道吗？我挺蔑视你的。”
  这句话让季禾子更加难以理解，甚至是错愕。
  “不是因为你太差，而是因为你太干净，还想着用那么干净的手去扫干净社会的阴暗，简直就是在搞笑。从你这么天真地去想开始，你就变得很差了。”
  “谨子师兄，你是这样看我……”
  “但是。”没待季禾子说完，谨子打断道，“你一直都在努力，并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奋斗，这才是我蔑视你的最重要原因。不这样，我会笑话自己的。”
  说着，谨子正视季禾子的眼睛，“你已经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了，而那样的路，是我曾经走过，最终却放弃乐的。所以我蔑视你，嘲讽你，但却在内心心底，羡慕你。你看得出我是这样想的吗？”
  季禾子沉默，但一会后，坚定地看着谨子，摇头。
  “那就是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但也别不把自己当回事。想看透社会，看透人性？哪能那么简单。社会人性真这么容易就被猜透，那智慧生灵也太好弄明白了吧。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选择，你只是缺一些参照用的经历而已，无论是这趟南海之行，还是去其他地方，你迟早能弄明白的，急什么。”
  真像以前的自己呢。
  谨子苦笑，脱轨了的自己居然用别人教训自己的话来教导别人，可真讽刺。
  季禾子紧皱眉头，对着谨子深鞠躬，然后放下似的笑着，转身回去。
  该怎么做，做什么，他自己清楚，哪用得着自己去指指点点。
  以前，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不说我，让我自己去看。
  可结局不怎么好呢。
  但愿你的结局会好些吧，“季，师，兄”。
  呜……轰鸣的汽笛声传遍整艘轮船，形式各样的客人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看着轮船逐渐远离港口，前往干净明亮的清澈远方。
  当然，在谨子眼里，那边可不怎么清澈，黑得吓人。许独行修真者大着胆子，依仗修为独自踏波海浪，向着海洋远去，虽然速度不算太快，但也不慢，就当成运动般旅游。
  对呢，只要不接近某些海域，以现在的高层次生活水准，确实能这么过活，想必相当有趣。这独属个人的奇幻冒险。
  可是真当海洋怒啸，水族动荡的时候，他们的存活概率又有多大？
  无实力者，不得活。
  哒，哒。
  脚步声响起，老魏走到谨子一旁，在他那些弟兄四散护卫下，和谨子一起吹风。
  “你也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呀。”谨子嘲讽道。
  “不多，起码遇到你之后才这么容易起情绪。”
  “有事？”
  “就不能没事么？”
  谨子轻笑，把一枚能量结晶激发，调动自身的真气，进而控制能量结晶的物质性能量，聚集，蓬地爆出火球，掷入海里。
  火球刚一接触海面，谨子在结晶内部残留的真气便构成结构，催发大部分物质性能量分解水，点燃，爆炸。
  嘣！的爆响，海水飞扬。
  “手法不错，要是能在实战中用处，或者加强结构的稳定和数量，就能形成足够强的战力了，氪金玩家。”
  面对老魏的调侃，谨子毫不在意，笑了笑，问，“你应该理解我。”
  “哪方面？”
  扭头，谨子逼视老魏，“杀念方面。”
  老魏刚刚撅起没多久的笑容迅速冷却，好一会儿，叹气，“我当然明白，一大堆兄弟就那样死在面前，尤其自己还亏欠他们那么多，怎么能放下。”
  “愿意帮我吗？”
  老魏低下头，没正面回应，反而问道，“你觉得我这次去南海是为了什么？”
  “南海的态势不太好，最起码，水族一定会勾结远古遗骸区的遗民，反抗鲛人多年的统治。而且看你这么急着去南海，目的在以前就确定了吧。以前你来过这里，并且做过些事。”
  “聪明。难怪你队长那么放心你做斥候。”
  “那又和我的问题何干？”
  “关系很大，因为我的目标是一件奇异的宝物，能让我更能为我们这群兄弟在即将的乱世维护好难得的优质生活。”
  谨子脸色一沉，想开口问，但最终沉默。
  “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要找你？确实，我想确认你的想法，毕竟受人所托，总得做些事，但更多的，是想让你放下曾经，和我们一起开展新的生活。”
  “渣滓。”
  很果断的回复让老魏一愣神，随即大笑起来，“不愧是暗影随行，直指敌人咽喉的战队成员，性子够倔。”
  “哈哈，好吧，那我就这么告诉你好了。我们挺喜欢贩卖情报的，只要你手上的钱足够，我们谁都卖。”
  谨子略微皱眉。
  接着老魏又是一笑，“但看在你家连长和队长的份上，先给你个免费的消息吧。许家那边会到大妖林，而且会是第一个入局。别这样看着我，就算你这么逼视我，我也不会透露更多的细节了。正如你所说，我是一个懦夫，所以才不会为了你们的生死负债。这是我最后对你们的真心回报了，以后，什么都得靠你自己了。”
  谨子眼神微凝，想到些什么，盯着老魏。
  老魏只是一笑，转身离开。
  得靠我自己了？
  “那最起码也得是你完成这趟旅程之后吧。”
  老魏转过身，眼睛微眯，“我很重视这趟行程。”
  混蛋。
  海风忽起，卷得谨子黑发飞扬，合着他心底的愁绪，越发地乱。
  该回去了，风大。
  谨子叹息，返回船体内部，走向宴会大厅。
  期间路过一名老魏的下属时，见到对方警惕的样子，让他多了一份心，问，“怎么了？船内有什么事发生吗？”
  那名下属眉头一皱，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负责船内监视的呀。以这艘船的大小，为了老魏的身家性命，你们不可能散得太开，能有自由行动权的，除了斥候，还能是什么。”
  “斥候？”那名下属一笑，似乎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拿着战时思想来应对略有变化的个体护卫，可是会吃大亏的。”
  “我猜错了？”
  “倒也不是，自己去宴会大厅看看吧，反正事情也通知全员了。”
  谨子不再发问，既然对方没兴趣多说，那自己就不要追问比较好。
  走到宴会大厅时，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让谨子眉头一锁。
  这可是豪华客轮，最基本地礼仪整洁是必然的。
  等到见到那几十名和队前厨师长衣服不同，规格不一的船工，谨子才明白发生什么了。
  那些沉船中的船工被这艘船招纳了不少。
  但这样的事情，对于修真世界的人物来说，无异于大事故。所以对方起码通知老魏。
  再打开手机看了一下讯息，谨子叹气。果然，老魏压根就没通知其他人。
  各怀鬼胎，真贴切。
  谨子嗤笑，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大厅，略作犹豫，还是选择符篆密讯通知季禾子。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到底要不要趟老魏这趟浑水。
  既然已经和老魏直接联络上，并交换了符篆纹式，那还有必要掺和他的计划吗？
  维系良好关系？老魏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必要。
  有利可图？即便有，那也绝不是毫无准备的自己能图的。
  而且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情报，是时候去准备第一场盛宴了。
  大妖林……
  坚固的透明窗前，谨子向西北望去，眼里朦胧一片。
  下一站点，走海路过去大妖林吧，还得收集情报。
  绯风城，慎云师兄……
  ：慎云师兄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好到我压根怨不起来，怎么能抱怨他烦心诸多痛心事而忘了我的事情。
  到现在，谨子还记得乌少云在离门里找自己问时，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等价，在慎云护着自己到离门时，就结清了。柳如雪的承诺，其实没重到让慎云那么费心费神教导自己。
  这一点，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但愿慎云师兄你能和张雎靡师姐白头偕老。
  一想到这些，谨子脑海里就不由地出现妃以姒的身影，让人心累。
  喂喂握拳，谨子返回客舱。
  ……
  “你怎么看？关于清神谷里，太云崖和谷主一脉的分歧？还有大妖林里出现的那一个上九等巅峰的儒家老头？”
  大海的碧蓝在清爽的海风中彰显得淋漓尽致，让谨子不由得产生惰性。
  之前偶尔可见的大海独行勇者已经难以得见，意味着轮船已经深入大海了。
  老魏依旧是那么小心翼翼，只是不知发什么神经，来和自己商谈起这些麻烦事。
  “为什么来问我？”
  “你觉得呢？”
  谨子哼声，低头望着海面。
  “你家连长很推崇你呢，说在大事上，找你谈比找你家队长好得多。”
  连长愁眉苦脸的样子依稀在脑海里回荡，伴随着的还有一众伙伴的笑声。
  谨子叹气，稍稍沉默后答道，“清神谷的矛盾必然会出现。作为宗改模板，难免会触动很多利益。像太云崖那样保守的利益派系，会和一宗独立的谷主派怎么可能友好相处。那些贵族就算是为了在大琴法治大环境里稳固地位而妥协，也必然选择和他们利益相关联的派系。一整合，太云崖就有了能和谷主派系对立的资本，而且由于外力所迫，他们的支持者变心的可能性不大，这样子，对于外围势力而言，就有利可图了。所以在大环境下，应该是第一场势力清洗吧。”
  “势力清洗？”老魏低吟，嘴角一笑，“和我得到的情报差不多，你还真是能猜。”
  “至于那个儒家老翁。我是不清楚有哪些我不知道的情报左右事实，但是在大琴儒门式微，法度固国的大势下，出现这样一个强得离谱的异类，肯定会牵出死脑筋的腐儒残党来一波高潮。但是说实话，真正看得透，读得懂的读书人，是不会理他的。所以，基本排除外来势力干预大琴的可能性，大概是那位思想远大的老前辈要在大妖林搞事才这样的吧。毕竟大妖林那里，神级人物残留量相当靠谱，再加上宗派提供精神信仰之力，神级得以纳入精气，那些老不死大概好得不错。”
  “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我们在大妖林那里打仗时，发生过一次外神宗拘神化兵的事件吧，虽然隐瞒得厉害，但是那场惨败是怎么也难掩盖过去的。”
  “为什么说这个？”老魏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死伤很大呢，其中最多的是普通人民。”
  老魏一愣，明白过来，“儒门，尤其是前期的儒人，特别憎恨不受控的神级。但只因为这一点就？”
  谨子点头，“他现在做的，不就是这样一件事么。”
  老魏又想通更多东西，看了谨子一眼，“下一站，你就会下船转站大妖林了吧。”
  谨子沉默。
  “这份情报，你觉得值多少？”
  “不值。内在的联系不清不楚，牵动的势力和人物模模糊糊，只能倚赖个人在大妖林获得的情报再去推断。真正有用的信息，你都藏着，值个鬼。”
  老魏哧地一笑，又看了看甲板另一边的叶依惠等人，神情淡漠。
  “你说，我们这些战场孤魂，是不是真的就没办法好好过日子了？”
  谨子一愣，点头，“很难。”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能再有一颗积极乐观的内心，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美很多。”
  “世界就在这，你很清楚才对。只是我们失去一些东西了而已，而那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很难再回来，几乎已经是不可再拥有的了。我们早就不会是普通人了。”
  老魏抬起头，眼里披着些什么，谨子说的他都懂，都清楚，不如说正是因为清楚，所以那时候他才会放弃谨子他们。
  “不再是普通人了呢……你又要回去了？”
  谨子神情一颓，“我们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哪怕你其实很想融入这个新时代？”
  谨子嗤气，“融入？我们已经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没有意志，没有方向，只有活得激烈精彩才是最好。要乐，要玩得过瘾，而本该想象中理想般的平等，却离得越来越远，富人越富。能乐的都只是别人……”
  “那是你偏激了而已。社会在发展，一切都在它的运行轨迹上，哪怕像丰源城那样政改集中的大地方，不也有一大片黑色地带？利用各种诱惑拐卖少年人到特殊环境，培养成杀手这样的事情，都能算温和。而且呀，人活着，总得开心些，所以才会去追逐欢乐，追逐娱乐。”
  谨子闭眼，“可不这样想，那我们的付出算什么？曾经的理想，追求，意志，又算什么？泥沙俱下，物欲横流，人迷自迷的拜金时代，难道就是我们的追求？我和你不同呀，我走过最后，而你提前离场。”
  沉默开始蔓延，老魏的心情也随着话题的深入，变得不怎么积极。
  “这几天你都检查好轮船了？”谨子转过话题，问。
  “自然。那些新人都清清白白，人际脉络十分清楚，很难出问题。怎么？你的那些破事还没处理好么？”
  谨子嗯了一声，忽略过去。
  老魏十分识趣地没再深究，只是看向另一边叶依惠等人的眼神，越来越深邃。
  “你不像会把一条毒蛇放在脚边的人，为什么？”谨子突然问道。
  “呵，有些事，总是很难解决的。扔又扔不得，就只能看着了。”
  “她的价值有这么大呀。”
  “当然。”
  谨子略微点头，也不知为了什么而点，这样之后，两人无话。
  老魏似乎也得到了满足，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看谨子，返回船内。
  不知怎的，谨子总觉得老魏的状态很奇怪，他说过的“最后”和现在可不搭调。
  最后了，所以你和我，也就没半点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