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是情, 日久生情也是情。
  不知不觉中，九嘤与扶灵之间就变得与以往略有不同。
  解契之事能让二人起争执，也是因为两人皆过于在意对方。
  九嘤欲跨越情坎, 便顺从了自己的心去亲近扶灵、怜爱扶灵、宠溺扶灵。
  就连结契, 在她眼中也不再仅仅代表控制与臣服，而是成了双方关系更近一步的象征。
  只因为这个人是扶灵，是另一个她, 一个拥有不同命运的她——
  自二人同存于世的那一刻起, 这世上就再没有哪两个人的关系, 能比她们更加密不可分。
  她这辈子，只会与扶灵结契, 也只能与扶灵结契。
  一番隐秘思绪，全部藏于心间。
  除了她自己，再无第二人知晓。
  而扶灵，总以为师姐前世经历过被囚禁的生活, 内心必定不愿再受制于人, 所以才会一次次的拒绝结契。
  明明一片好心, 偏偏惹了心上人不高兴。
  好在将话说清，误会也就解开了。
  十指相扣, 慢慢走向湖边，两道身影就着岸侧的岩石坐了下来。
  晴朗天色, 日芒正好，微浅淡薄的阳光携着暖意从天际遥遥洒下，尤似层层圆罩，将两人笼在其中。
  不自觉的, 扶灵就将脑袋靠到了女人的肩上, 默默讲起了离开灵府后自己调查到的一切——
  司祺未死, 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韩烟正在想方设法为他续命。
  作为司家家主，司宜光虽不喜欢这个没用的大儿子，但得知他被一条金龙偷袭追杀，还是派了不少人去调查这件事。
  至于出手的原因，或许，是顾念与韩烟的夫妻情分、与司祺的父子情分；又或许，只是想要借此机会找到那条强大的龙灵。
  总之，司祺再难掀起什么浪花了。
  九嘤静静听着，脸色似显凝重。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她刻意将司祺打成重伤，确认他无力躲避后才引来九道天雷，为的就是不让他逃跑。
  紫雷之威，非凡胎肉身可抗。
  能在这种境况下捡回一条命，可不是仅凭运气就能做到的事。
  司祺身上，必定藏了一个至宝。
  一个比屠龙神刀更厉害的宝物。
  否则，他不可能活下来。
  即使活了两世，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连续承住紫雷九次重击。
  她抬起眸，目光直视那平静的湖面，心口却翻起了阵阵波澜。
  尚未从司祺未死之事中回过神，少女又道出一件令她震惊不已的事——
  灵剑宗的卢启宗主，死在了灵山洞府。
  幸得扶灵提点，钟玉桥和何玉痕总算找到了林玉淼。
  师兄弟几人仍在追查卢启的死因，只可惜尸体被鬣狗咬烂，无法辨认伤口是什么妖物造成的。
  如今就只能寄希望于玉春堂的医修查出是何药物毒瞎了卢启的眼睛。
  一位仙阶境的至强者，竟就这样陨落。
  九嘤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今生之事，与她记忆中的前世，已是全然不同。
  她将目光收回，转首看了看还在说话的粉衣少女，眼里隐约闪过一丝担忧。
  平天，是韩烟真正所爱，至今仍被封印在幽火神谭；司祺，亦是韩烟所爱之人，此刻已是濒死状态。
  接连失去两位最重要的人，她不可能甘心。
  身为平天的爱人，还为平天育有一子，她在妖族的地位绝对不低。
  四宗八族的人进入灵府那日，妖族根本没有找到洞府入口，妖物们是怎么混进去的、又是怎么杀了卢启，这件事很有可能和她有关。
  她抿抿唇，眉眼微垂，睫毛轻轻动了动，很快将眼中的不安掩埋。
  短短三个月，虽发生了许多不平的事，但还是有个好消息值得说道。
  扶灵弯弯唇，想起那日在天巫崖下见到的女子，语气变得欢快了起来——
  “师姐应当还不知道，沅青姐姐找到喜欢的人了。”
  九嘤闻言怔住，脑海中迅速浮出一张清秀清隽的脸庞。
  “方姑娘她——”
  平日里淡漠自持的人，在听到关于好友的八卦后也泛出了好奇心。
  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处问起，话到嘴边，就只剩下最简单直接的三个字，
  “是何人？”
  扶灵仰首看向身侧的女人，面上笑意更甚，
  “是合欢宗的一个女修，我也不曾见过。”
  “我只知她从魔犬手中救下了沅青姐姐，不仅让沅青姐姐忍着伤留在天巫崖陪她，还让沅青姐姐心甘情愿为她取来冰泉水治眼睛。”
  “这若不是喜欢，那我不知要做到何等地步才算喜欢了。”
  一句无心之言，却让九嘤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难怪当初清竹宗那么多人以为她与扶灵是那种关系，甚至于到后来，连扶灵也误以为自己对她有情。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有些事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她别开头，颊上莫名涌出一丝红热，沉默了半刻才轻轻应了一声，
  “方姑娘行事一向谨慎，明知冰湖水不可外带却还是做出违反规矩的事，确实不可思议。”
  扶灵听她这样说，嘴角又翘了翘，
  “师姐也觉得我说的没错，这就是喜欢，对不对？”
  这个问题明明是在说方沅青的事，但从扶灵嘴里说出来，却又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
  九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若说是，就好像承认了当初对扶灵好也是出于喜欢；如若说不是，又像在欲盖弥彰。
  拧眉思虑良久，她才给出一个郑重又严肃的答案，
  “过几日待我身体恢复一些，你我同去找她就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喜欢了。”
  话音未落，她便从石头上起了身。
  见她要走，扶灵连忙追上。
  二人并肩，手又牵在一起。
  虽无言语，但气氛似被暧昧缠绕。
  扶灵低着头忍不住傻笑。
  有的人，无论调戏多少次，反应永远都这么可爱。
  她的师姐，外看冰冷无情，实则，是这天底下最温柔也最感性的人。
  二人在岛上住的快活，直至收到扶悦的来信，才知道方沅青失踪的事。
  九嘤修炼了一段时间，已能在短时间内维持人形。
  听说好友失踪，未做多想，二人立刻回到了清竹宗。
  冯素秋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身为母亲，她自然知道女儿有哪些关系亲近的朋友。
  此时见到扶灵出现，话还未说，她的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原来方沅青取走冰泉水那日，本还要回玉春堂拿祛疤雪膏，可她不但没有回去，还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而扶灵，正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算上今日，她已失踪整整十天。
  这么多年过去，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以往无论要做什么，方沅青都会提前和冯素秋知会一声，可这一次，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妇人的哭声压抑低沉，听的人心里十分难受。
  扶灵没想到事情突然就变成这样，也开始着急。
  再次回忆起与方沅青在冰湖的那次会面，她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任何不对劲。
  “天巫崖？沅青姐姐会不会去了天巫崖？”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可能。
  冯素秋不知道方沅青遭魔犬攻击的事，自然也不清楚女儿为什么会和合欢宗的人牵扯不清。
  得了扶灵的提醒，她很快就离开了清竹宗。
  九嘤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寻人，带着扶灵也追了去。
  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三人围着崖下的河岸边来回找寻，始终不见一个人影。
  既没有看到方沅青，也没有看到那个来自合欢宗的女修。
  次次希望，次次失望。
  没有寻到女儿，冯素秋瞬间苍老了许多。
  往日瞧着和蔼婉秀的妇人，此时满身皆是惫色，眉眼中再无半点神采。
  见不到人，便只能回去。
  送冯素秋回玉春堂的路上，九嘤与扶灵两人也都有些不安。
  正是丧气之时，一只小小的五彩鹦鹉却从天上飞了下来。
  那张红嘴里，还隐约念叨着什么。
  很显然，这小鹦鹉就是方沅青养的那只。
  冯素秋一看它出现，眼睛立刻亮了亮。
  她抹抹眼泪，慢步朝鹦鹉身边走去，直到靠近，才听出它说的，是两个最不该出现的字——
  “父亲！”
  “父亲！”
  想来，那天方克渊对方沅青所做的一切，全都被这小鹦鹉看在了眼里。
  亲眼看着主人被封棺，这小东西被吓坏了，因着灵识未开，也不知该怎么做，就只能在埋棺地附近来回打转，一声又一声的叫着‘父亲’。
  何其讽刺。
  亲手将女儿活埋的就是父亲。
  小鹦鹉闻到熟悉的药草味，终于想起眼前的妇人是谁，扑腾着翅膀迅速飞进了妇人的手心。
  从始至终，它嘴里的叫声就没停。
  鹦鹉学舌，主人教什么，它才会说什么。
  它一直唤‘父亲’，必定是因为方沅青说过这两个字。
  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都变了变。
  尤其是冯素秋，想到女儿的失踪有可能和方克渊有关，面上又怒又急。
  当年虽被骗了心骗了身，但她从未想过纠缠。
  在得知方克渊已有家庭后，未多犹豫她便选择了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和这个男人有过任何交集。
  她眼睛一红，精神倒是好了些许。
  强忍忧愁，伸出指尖在小鹦鹉的后背温柔的安抚着，直到小东西放松，彻底安静下来，才温声询问了一句，
  “青青在哪儿？带我们去找她。”
  小鹦鹉听得懂人话。
  反应过来后重新挥动翅膀，居然真的带着三人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一路前行，最终的目的地，竟是离玉春堂只有数里距离的太元峰。
  此山甚高，山边附近杂草丛生，平日鲜少会有人过来。
  山脚之下，立着数不清的墓碑，里面埋着的，都是玉春堂这些年来未能救活的无家之人。
  冯素秋看着那些尸土堆，脑子瞬间发昏，要不是扶灵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恐怕她早已倒了下去。
  阴冷的山包，冰冷的石碑，每一样都格外骇人。
  即便是白天，即便有太阳，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心也跟着沉了沉。
  九嘤始终没有说话，目光盯在小鹦鹉身上，见它在空中盘旋半天后落在一个新坟上，瞳孔瞬间骤缩。
  “青青！”
  “青青！”
  “青青！”
  小鹦鹉低下脑袋，用嘴不停地啄那泥巴，每一会儿，身上就沾满了黑泥。
  冯素秋见到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多日来的担忧情绪，双腿一软，直接晕死过去。
  扶灵站在一旁，眼睛也红了。
  唯有九嘤，脸色瞧着仍旧冷静。
  小鹦鹉还在啄土，她必须确定这土里是不是真的埋了人。
  她抬起脚，尚未走出一步，一只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叫停在地——
  “师姐，我好怕。”
  似带了哭腔，语气中满是惧意。
  她回过头，顿时望见一双泛红的眼睛。
  落在手臂上的五根手指，也在不停的颤抖。
  和冯素秋一样，扶灵也不敢面对接下来可能要接受的事实。
  九嘤双唇紧抿，握住臂上那只手，带着人慢慢朝新坟旁行去。
  越是离得近，越是觉得不安。
  方克渊，是方沅青的亲生父亲。
  一个父亲，怎么会杀自己的女儿呢？
  扶灵不敢信也不愿信，至少，在确定土下所埋之人的身份之前，她不想以这样的恶意来揣测一个父亲。
  九嘤立于坟前，回首看了一眼，声音虽和往常一样清冷，但语气却全是担忧。
  再怎么冷静，她一样会为好友的处境感到害怕。
  “将棺材取出来。”
  扶灵听见这句话，眼眶愈发的红。
  她咬咬唇，竟有些不敢尝试。
  直到小鹦鹉又唤了一声‘青青’，她才终于动手。
  数道灵气从掌心泻出，沿着泥土里的空隙钻进地下，就像好几只大手扶住了木棺八角，竟真的慢慢将棺材拉出了泥土。
  黑色的棺材，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四个角落，钉着四根长针，无论是从里面还是外面，都不给人打开的机会。
  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木棺。
  九嘤面色微沉，牵住扶灵的手让人躲到了自己身后。
  她踌躇片刻，方才鼓起勇气，抬起手臂一掌拍向棺材。
  空气中响起木板碎裂的声音，明亮又刺耳。
  木棺四角被震碎，盖子也翻到了地上。
  二人离得近，都看见了棺材里面的场景。
  只是一眼，就让扶灵捂住嘴，瞬间失声痛哭——
  她的沅青姐姐，被人活埋入棺整整十日，此时此刻已是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已然是死去多时了。
  就连九嘤，看着棺材里的人也红了眼睛。
  小鹦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唤的，仍是方沅青前半生最渴望奢求的那个词——
  父亲。
  人是谁杀的，已是显而易见。
  扶灵的心似被攥住，又疼又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流着泪伏在棺材上盯着那尸体看了很久，久到她的眼泪流干，久到她的声音哭哑，久到她伸出手碰了碰那僵硬泛青的冰冷肌肤，她才不得不承认，方沅青死了。
  这一刻，她终于松开唇，大声哭了出来。
  九嘤头脑发晕，同样不敢相信好友已经死去。
  她回过头，冯素秋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个孤苦无依的可怜母亲，该怎么接受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被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亲手杀死。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冯素秋这件事。
  脑海中记忆来回翻转，是从初识时起与方沅青相处的每一幕。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她张张唇，喉咙却一片干涩，视线抬起，又看到了那张隐约发青的脸，双脚竟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两步。
  扶灵哭得没了声音，忽就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九嘤怕她一时冲动做傻事，立刻上前阻拦。
  小姑娘年轻气盛，此刻满脑子都只有报仇这一个念头。
  一张纯秀无瑕的小脸上全是愤恨之色，就连那双向来泛着笑意的水眸，也已聚满阴冷的杀意——
  “我要去杀了方克渊！！！”
  ※※※※※※※※※※※※※※※※※※※※
  沅青姐姐：我死了，我装的
  渣爹下场很惨
  猜猜他会怎么死
  感谢在2020-12-22 03:07:54~2020-12-23 03:5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934441 3个；段弦歌 2个；46537617、柠檬蛋糕、黄婷婷正牌女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921709 20瓶；一棵申申杨、亲亲吴宣仪小宝贝、糖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