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淼昏迷不醒, 路上整整七天都未曾恢复知觉，直至到了玉春堂，九嘤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身为一名剑修, 最重要的, 除了自己的剑，就是拿剑的那只手。
  当日为救元惜霜，林玉淼朝离魂阵重劈十剑, 虽成功破开屏障将人救出, 但阵气反噬也将他右手重伤。
  往后至少十年内, 他的右手都无法继续使剑了。
  本有机会成为世间最出色的剑修，可事到如今, 竟连剑都拿不起来。
  九嘤看着躺在床上面脸苍白的青年，心中愧疚万分，怎么都不敢接受这个结果。
  前世林玉淼为了救她，被司祺活活打死；这一世为了救元惜霜, 他又失去了一只手。
  所谓善恶有报, 为什么良善正直之人总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卢启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身为灵剑宗宗主, 他自然清楚林玉淼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怕就算当初告诉他，若要救出元惜霜, 代价是牺牲他的右手，他依然会选择救人。
  这件事，怪不得其他人，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诚如卢启猜测的那样, 清醒过后的林玉淼很冷静的接受了自己右手受伤的事。
  看到九嘤面上有愧, 他甚至还主动出声安慰,
  “姑娘不必觉得歉疚，其实当我挥下第一剑的时候，就知道会遭到阵气反噬，只是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罢了。”
  “那时情况危急，姑娘和——姑娘为了救出元小姐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既到了我能出力的地方，我又怎可能贪生怕死？”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元小姐被火烧死，也不可能为了保住我这一只手就放任妖龙入世，右手虽受伤，但也没有彻底废掉，终有一天会好的。”
  一席真诚话语，令人动容。
  九嘤抿唇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自责伤痛。
  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人生在世，总是无奈的时候居多。
  即便重来一世，妄图掌控自己的命运，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她别开头，眼中隐有红意闪现。
  屋子里站了不少人，除了九嘤，卢启也在。
  林玉淼撑着左手起身，视线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元惜霜。
  他看向卢启，俊逸脸孔上透着疲色，声音却仍旧低沉有力。
  “宗主，元小姐情况如何？”
  “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亲族被屠，元家只剩她一人，她免不得有些轻生想法，玉春堂已安排了好几位医修看着她了。”
  听见卢启的话，林玉淼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动动唇，思虑了半刻方才应声，
  “既是如此，还请各位不要将我受伤的事告诉她，若是被她知晓，我担心会再次刺激到她。”
  元惜霜不愿意苟活，究其原因，不过是觉得自己害死了太多人，倘若让她知道有一个剑修为了救她，连剑都拿不了，恐怕她更要心生死意。
  屋内众人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皆是无声的叹了叹。
  既是感动，又是可惜。
  四宗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灵剑宗最年轻的天才剑修，从今天起，连剑都握不住了。
  可叹，可悲。
  人群渐散，到最后，就只有九嘤没有离开。
  她还是做不到放下。
  “对不起。”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早知道——”
  “如果”，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这个可能。
  未等她说完，林玉淼就已经摇了摇头，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如果早知道，我还是会选择救人。”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姑娘无关。”
  九嘤红唇微动，心脏无端松了松。
  竟是到了此刻，她才终于知道前世的林玉淼会那么坚决的要救自己，即使最后被司祺发现，也没有把自己丢下来一个人逃命。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无需其他理由。
  世道再乱，人心再坏，也总有一批人会坚守内心正义、秉持良善之心，为自己在乎的人、在乎的事付出一切，即便是生命。
  譬如扶灵；又譬如林玉淼。
  他们相似，又各有不同。
  看上去那么傻，但这世上，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九嘤双瞳微红，沉默了很久才将慢慢走到角落，拿起那把尚未出鞘的灵虚剑走到床前，将它递给了床上的青年。
  右手已不能握剑。
  林玉淼看着眼前熟悉的长剑，心口不可抑制的痛了痛。
  虽说救人是自愿之举，但牺牲自己的右手，某方面来说是放弃了灵虚剑。
  他仍记得灵虚剑替他挡针时的情景。
  这是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受到灵虚剑的认可。
  只可惜，这一瞬太短暂，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受一下，就已经错过。
  他抬起右手，想要将剑握住，但手臂骨髓中的阵气突然袭来，瞬间将他的手弹开，抗拒他对任何剑做出触碰的动作。
  这种疼痛是从骨子里往外渗出来的，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得了。
  九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将唇抿得更紧。
  但她仍未收手，反将剑送得更前。
  林玉淼不知她是何意，犹豫过后，终是伸出了左手，将剑接了过来。
  “右手能使剑，左手也能，林公子若是愿意，右手伤势恢复之前，不妨试试用左手练剑。”
  用左手？
  林玉淼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世间剑谱无数，他练的都是右手剑法，还从未听说过有适合左手练的剑法。
  他仰起头，面上有些讶异之色，似乎在考虑这个可能。
  九嘤知他在担忧什么，神色微动，抿了抿唇方才应声，
  “我知道哪里有左手剑谱——”
  ＊＊＊
  距离被救已有十日，元惜霜还是整日以泪洗面，从未放弃过轻生念头。
  面对其他人的劝说，她一句都听不下去，唯有九嘤，能让她短暂的安静下来。
  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越是哭，越是惹人同情。
  玉春堂里的医修见到她哭，个个都心疼的不得了，不需她主动开口，马上就会去替她把九嘤喊来。
  这一日，她又哭着喊着要去陪爹娘，眼看就要从窗户跳下去，九嘤正好推门进来，再一次将她救了下来。
  她回过头，双目皆是泪汪汪，衬得一张脸更显白净秀丽。
  林玉淼也在。
  她见过林玉淼，也知道自己被救对方也有功劳，但她仅是看了一眼，就转移了目光，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了九嘤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看那双眼睛，就足以让人心生怜惜。
  这么多天过去，她却仍一心求死，九嘤也毫无办法，只能像以前那样温声劝了两句。
  至于林玉淼，则安静的像个局外人。
  元惜霜手中攥着帕子靠近，直至来到九嘤面前，才轻轻的开了口，
  “她们跟我说，你要走了是吗？”
  从离开清竹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
  九嘤确实准备回去了。
  她想念宗门的一切，更想念扶灵。
  她想见到扶灵，看看对方这些日子有没有听自己的话，是不是在宗里乖乖的待着，等着自己回去。
  多日不见，此刻仅是想起那张灵俏动人的脸，她的心尖就忍不住泛出一丝喜意。
  就连一双向来冰冷的眼睛，也浮出一点温情之色。
  她点点头，直接承认了这件事，
  “我今日便会离开。”
  话音刚落，她又转首看了看身旁的青年，
  “元小姐，这位是灵剑宗的林玉淼林公子，此次能将你从幽火神谭救出来，林公子功不可没。”
  虽然林玉淼让所有人向元惜霜隐瞒自己手伤之事，但九嘤还是希望他能获得应有的感谢与尊重。
  元惜霜听见这话，双颊沁出些白，整个人显得更加柔弱。
  她朝林玉淼望去，目光恰好落在他那只松软无力的右手上，眼中闪过漠然的光。
  心上虽不在意，但九嘤在旁，她还是朝林玉淼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
  “多谢林公子救命之恩。”
  于林玉淼而言，元惜霜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为了救她，他变得不再害怕失败，也敢于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刻听见这声轻软动听的道谢声，他面上竟有些局促。
  直到九嘤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终于记得应声，
  “不必，是我应该做的。”
  仍是往日那副木头模样。
  九嘤抬头望向窗外，恍然间又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元惜霜哭着寻死的那一幕。
  她与林玉淼还有魔姬三人拼尽全力才救回来的人，却总想着死，实在是让她无奈不已。
  作为经历过失去亲人的人，她能理解元惜霜为什么会总想自尽；但作为救人的一方，尤其是林玉淼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后才把人救回来，她一点都不想看到元惜霜一次次想办法求死。
  她叹口气，声音很冰，语气也带着些冷肃之意，
  “你的命，是我们很努力才救回来的，就算你自己不珍惜，也要考虑我们这些希望你活下去的人，不止是我和林公子，还有你逝世的亲人，他们必定也想你好好活着。”
  “更何况大仇未报，就算死了，又有何脸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亲人？你若真心想感谢我与林公子，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元惜霜痴痴的听着，眼睛竟又红了。
  她转过身，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也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直到九嘤离开，都没有再应声。
  九嘤终是走了。
  元惜霜心里清楚，九嘤救她，是受四宗八族所托，她们二人，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想九嘤留下来陪她，至少在她走出家族被屠的阴影之前，可以多陪陪她。
  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样要求。
  分别终归短暂，她和九嘤，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
  从玉春堂离开后，九嘤直接回了清竹宗。
  她本想给扶灵一个惊喜，因此并没有提前告知宗里的人自己已经回来。
  此刻回宗，众人听她说救出了元惜霜都高兴不已，但贺喜的人群中，唯独少了一个人——
  一个她最在意、也最想见到的人。
  直到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减，她才迫不及待的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为何不见扶灵？”
  那个往日总要坐在山门门口等自己的小姑娘，这次居然没有出现。
  九嘤面上虽带着笑，但眼中已泛出些寒色。
  春盻闻言轻笑，这才将答案说了出来，
  “天卦宗的江姑娘前些日子来了信，说最后一只大妖逆鸧躲去了人界，搅得人界不得安宁，她想叫师姐去人界收妖，但师姐不在，扶灵师妹便自告奋勇，跟着玄冥宗的高公子和伏阳宗的方公子一起去了。”
  “前日收到消息，说是他们几人已成功将逆鸧收服，我们不知师姐已经回来，这才忘了把这件事提前告诉师姐。”
  原来竟是这样么？
  九嘤得知扶灵不在宗门的真相，瞳中冷意褪去，瞬间就被一种幽深又复杂的情绪替代。
  往日总是依赖她的扶灵，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了能够孤身出门伏妖的强者。
  没有她，扶灵依然生活的很好。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希望扶灵变强，却没想到对方成长的速度会这样快。
  快到连她都开始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不被扶灵需要。
  光是想到这一种可能，她的心就忍不住有些发慌。
  她想立刻见到扶灵。
  人界，离修真界并不算远。
  只是半天，她就到了两界交界处。
  因着出门时已是下午，等找到扶灵等人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
  只是少了自己和林玉淼。
  江北清、秦书语、方思简、高天怜四人围坐在火堆之前，看着不远外的扶灵和何玉痕比试道术。
  所有人眼中都带着笑。
  空气中仍是飘着熟悉的糕点香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秦书语做的。
  九嘤慢慢靠近，悄无声息，直至来到众人身后不远处才轻轻唤了一声，
  “扶灵——”
  那么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梦里听到的一样。
  扶灵收刀，退后两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笑着回头看了看，目光中恰好映出一道窈窕纤瘦的白色身影。
  只一眼，就让她愣在原地，松开了手里的弯刀。
  是师姐吗？
  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嘤将她的惊讶看在眼里，忍不住弯唇笑了笑，又一次唤了一声，
  “灵灵——”
  “傻了吗？”
  所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玉痕替扶灵捡起屠龙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着调侃了一声，
  “是你师姐，还不过去吗？”
  扶灵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
  这不是在做梦，也不是什么幻境。
  而是真真实实的，她喜欢的那个师姐，过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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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55半个月没见面，一见面孩子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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