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作者:扛锄葬花      更新:2021-05-16 04:34      字数:6216
  显而易见, 扶灵这是想听人夸自己了。
  她做了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内心免不得就有些得意,那双墨色瞳孔也被一层淡淡的骄傲覆满。
  九嘤将她这幅可爱模样看在眼里, 心口莫名软了软, 尚未反应过来,嘴角已抿出一丝浅淡笑意。
  小姑娘想听好话,模样又那样惹人怜爱, 她哪里舍得拒绝对方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呢?
  她点点头, 丝毫不吝啬的说出一句句夸奖的话, 听得扶灵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血镖暴戾、司霄畏强,二者心性不坚都很容易陷入幻境, 你能在短时间内勘破此弱点,着实令人惊叹,即便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法为东山州的村民报仇。”
  其他人不知道司霄是怎么死的, 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司霄与血镖, 皆因被幻术迷惑才会自相残杀。
  浮幻之术,不仅能用假象蒙蔽人的双眼, 更重要的是,施术者能够利用这一点在幻境中杀人, 而且一次不止能杀一个人、十个人,甚至能杀成百上千人。
  扶灵对灵气的操控以及对幻术的掌握,已然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就算是她, 在这方面恐怕也无法与之相比。
  想到这里, 她眼中又浮出一丝赞许, 话语中的夸赞之意也更加明显。
  “当初教你漫天星火只不过一时起意,未曾想你竟将它掌握的如此熟练,想必私下没有少花时间练习吧?”
  扶灵听见这句话,双颊莫名泛出点粉色,咬了咬唇才轻轻应了一声,
  “师姐教过的功法,我都有好好学的。”
  不好好学,哪能赶得上师姐的脚步呢?
  九嘤自是不知,在扶灵心目中,自己就是她在孤寂枯燥的修道路上最强的动力与目标。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早逝的扶息,
  “对待修炼能有这样的态度,实属难能可贵,无论是今天的事,还是前几日救人的事,你都做的很好,父亲——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扶息,不止是扶灵的父亲,也是她的父亲。
  前世荒废一身天赋,最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还将父亲牺牲生命才封印的妖龙放了出来,再次回忆起这件事,九嘤仍是愧疚又自责。
  唯有告诉自己,这辈子的扶灵没有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她内心的痛苦才稍微消减了些。
  四周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都停留在扶灵身上。
  就算所有人都以为司霄是被失控的血镖错杀,但仅凭那招‘漫天星火’,也足以让他们对眼前的粉裙少女另眼相看。
  修炼场内纷吵喧嚣,司家的人方才将司霄的尸体处理好就急匆匆离开,似乎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临走之前,司定云远远的看了扶灵一眼。
  他脸色极为难看,目光阴侧侧的,就算亲眼见到司霄死于血镖与毒水之手,但他还是坚定的认为这件事和扶灵逃脱不了关系。
  血镖是他的武器,也早就认他为主,司霄上台之前,他因担心对方无法驾驭血镖,特意将自己的血抹在了镖刃上,也就是说,血镖根本不可能做出攻击司霄的行为。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本在最后关头唤回血镖,但血镖居然违抗了他的命令,仿佛在它眼中,司霄才是它的目标,司霄才是他真正想杀的人。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这场决斗处处都透着诡异。
  司霄之死,他必定要查出真相!
  司宜光走在司家队伍前列,他虽未曾怀疑司霄的死有什么蹊跷,但内心也将这件事推到了扶灵身上。
  毕竟,今日若非扶灵主动挑衅,他又怎会碍于家族名誉替司霄接下这个此试?
  一切的错,全都是扶灵引起,而司霄会死,扶灵也该负最大的责任!
  自私的人永远自私,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把全部罪责归咎到他人身上。
  司霄是这样,司宜光也是这样。
  今时今日,司家人虽接受了司霄已死的事实,但在他们心里,扶灵已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九嘤与扶灵尚在说话,不少人都想上前搭话,却也知道不该上前打扰。
  林玉淼攥着手中长剑,两道剑眉微微皱起,面色颇为失落。
  他将灵虚剑借给扶灵,是希望帮助扶灵赢得这场决斗,但直至此试结束,扶灵都没有用他的剑攻击过司霄。
  很显然,扶灵不想将他牵扯进来,换句话说,扶灵从来没有把他当作真正的朋友。
  江北清在他身旁站了半刻,将他眼中的失望情绪看的清清楚楚,不自觉就摇了摇头,谈起了自己对扶灵的改观,
  “扶灵很优秀,从前是我低看她了。”
  “像她这样的女子,日后必定会有许多男修追求,你若动了心,可得快些行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我想你应该懂得。”
  林玉淼被人戳中心事,眉心顿时蹙得更紧。
  再开口时,话语里藏着淡淡的惋惜,
  “她对我,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江北清闻言不由得笑了笑,
  “你不问她,又怎知她的想法?追求女孩子,不主动一些是没有机会的。”
  林玉淼轻叹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内心竟生出些卑怯感,
  “虽是动心,但不代表一定要占有,上次在司家与玉痕比试时她就得到了灵虚剑的认可,今日又站出来做了你我都不敢做的事,无论是修道天赋还是人品德行,都是我配不上她。”
  世人眼中的剑道天才,四宗这一代公认的最强弟子——林玉淼,竟然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江北清有些诧异,张了张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林玉淼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今日的扶灵尚且还在成长,来日的扶灵必定前途无量。
  就像她的父亲扶息那样,以命献祭换取世间安宁,比当时的大宗人士强上太多。
  二人沉默片刻,等回过神时,不远处已是一片熙熙攘攘,再也见不到九嘤与扶灵的身影。
  九嘤本还在与扶灵说话,尚未反应过来,小姑娘便拉着她御风而行,将她带到了这处僻静之地。
  远离人群,周围便没了那些好奇的目光以及嘈杂入耳的声音。
  “为何要来这里?宗主还有师父他们还在玄冥宗,我们可以与他们一起回宗。”
  九嘤不知扶灵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片茂密苍翠的小树林,直到二人并排坐在树干上,少女才闷闷的解释了一句,
  “还不是因为、因为有人在偷看你!”
  想起刚刚谈话时高天怜总在旁偷偷看着,扶灵心里有些不乐意了。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的高天怜是怎么当着她的面夸九嘤‘可爱’,而九嘤又是怎么朝着高天怜笑的。
  任何有可能抢走师姐或是对师姐有觊觎心的人,都不准靠近师姐!
  小姑娘不高兴,一只手挽着师姐手臂,另一只手不安分的从老树枝头拽了几片枯叶子捏在手里把玩。
  “再说了,那附近那么多人,我可不想他们将师姐夸我的话也偷听了去,师姐夸我的,就只能我一个人听。”
  可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可爱。
  在九嘤眼里,扶灵就是这样一个做什么都很可爱的人。
  此处没有其他人,她周身的冷意便渐渐消散的无影无踪,说话时的语气,亦是温柔无比,
  “你说错了,高天怜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你。”
  “你与司霄决斗的时候,巧妙借助漫天星火这招遮掩气息,只用一团火焰便造出巨大火势,地面上的人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心中皆是好奇,高天怜醉心道术,尤其想知道答案,方才他一直盯着我们,应当是想向你请教这个问题,而非在偷看我。”
  原来是这样么?
  扶灵闻言一愣,想到高天怜之前把金缕衣借给自己逃命,心里不禁有些惭愧。
  她垂下头,直到手中的黄叶全部被捏碎,才不好意思的动了动唇,
  “我当他还想着纠缠师姐,才会想着先走的。”
  “他想向我请教道术,为何又不上前,偏在那看着,弄得我又误会了!”
  小姑娘有些懊恼,语气里更多的是自责。
  九嘤将见她这幅生动表情,面上不禁莞尔,
  “高天怜品行端正,并非那种死缠烂打之人,那日你我不告而别,他已看清我的心意,自是不会再做纠缠,至于为何不敢上前,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所顾忌,‘漫天星火’只有天修者才能使用,因此并不属于四宗道术,他想向你请教却又犹豫,其实和方姑娘一样,只是不愿意做出打探他人气运这样失礼的事而已。”
  扶灵点点头,这才了然。
  ‘漫天星火’,招数怪异奇特却又威力巨大,绝非清竹宗一个小宗门能够拥有的道术,在众人眼中,她能使出这样厉害的招数,必定是遇上了好的机缘亦或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细想九嘤刚刚说出的话,她又从中听出了一丝端倪,眼神不由得微微变了变,
  “师姐与他很熟吗?又怎知他就是一个品行端正之人?”
  这奇怪的占有欲。
  不仅舍不得让其他人听见九嘤夸自己的话,更是不想九嘤在自己的面前夸其他人。
  就像她当初不想九嘤在自己面前夸奖方沅青一样。
  九嘤无奈笑笑,眉目中尽是温情宠溺,
  “他舍得将金缕衣借给你,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在这世上,能交到真心相待的朋友并不容易,能与真正的正直良善之辈结交更是难得,林玉淼与方沅青都是值得深交的朋友,高天怜与江北清品性亦是不差,你不必如此排斥他们。”
  扶灵闻言沉默不语,安静了片刻才应声,
  “我没有排斥他们,我只是、只是……”
  少女的心思,总是很难说的准的,尤其是这心思里还夹杂着细密浓郁的情意,则愈发让人思考不清内心真正的想法。
  扶灵支吾了半刻,方才低低的回了一句,
  “知道了。”
  她最在乎的人,永远是师姐,若是师姐希望她与他们结交,那她就会这样做。
  只要能让师姐开心满意,她做什么都愿意。
  空气中无端飘来一阵风,将老树顶端的树叶吹的呼呼作响。
  东山州的事情解决,扶灵的心倏地平静了下来。
  她挽着九嘤的手臂,一点点慢慢的往九嘤身旁靠去,两个人的身体也贴的越来越近。
  师姐妹之间,亲近些再正常不过。
  直到扶灵歪着头,将小脑袋完全倚靠在九嘤肩膀上,九嘤仍未觉得这动作有何不对。
  二人的手不知何时分开了,扶灵低着头,感受着微风从脸颊吹过,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到了九嘤的手上。
  毫无疑问,九嘤的手很漂亮,手指纤白细长,指甲白中透粉,就连形状也圆润的好看,那么美的一双手,手心温暖柔软,手背白皙光洁,日光一照,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见皮肤下隐藏的青色血管。
  扶灵莫名就看痴了。
  她明明记得那双手牵着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但现在偏偏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这一刻,她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她的意识尚未反应过来,一只手就已经伸了出去,将那只漂亮的柔软的手轻轻握住。
  十指交缠,那么亲密。
  她想,师姐为什么还不对自己说出‘喜欢’两个字呢?
  自己对师姐的依赖与眷恋,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难道师姐还在担心自己不肯接受这份心意吗?
  在她的认知之中,先爱上的那个人是九嘤,而她才是被宠爱的那一个。
  她想等九嘤主动表明心意,二人便可顺水推舟在一起。
  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九嘤却还是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喜欢’或者是‘爱’的话。
  她有些等不住了。
  越是相处,她越是亲近九嘤,想与九嘤做一些更亲密的事,只有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譬如,她在幻境中看见的那个吻。
  她与九嘤之间的吻。
  不可否认,那个吻让她心里除了躁动之外又多了一层别的情绪。
  就好像看见别人吃糖的小孩,既使自己没有吃过,却已经开始期待有一天也能吃到那颗甜甜的、极为诱惑人的糖。
  只要是与九嘤独处的安静时刻,她的脑海时常会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亲吻的场景。
  那场景如此真实,让她以为自己真的在某个时刻对九嘤做过这种的事,让她再也不能将这一幕忘记,甚至总在心里惦记这个吻。
  她想试试,她也想亲亲师姐,或者让师姐亲亲自己。
  又是一阵风飘过,二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安静时刻。
  扶灵仰起头,目光痴痴的看向抿唇不语的九嘤。
  她的视线灼热强烈,沿着两道细长的柳眉慢慢往下,最后停留在那双薄薄的红唇上。
  那个总是出现在她梦里的软唇,此刻距离她就只有一丁点的距离。
  只要她转过上半身,再将九嘤压在树上,就能像幻境中的自己那样,尝到亲吻的滋味。
  她心口微动,喉咙忽就有些干涩,一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一般,居然真的将右手悄悄放到了九嘤肩上。
  她要与九嘤做比牵手拥抱更亲密的事,意愿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
  她松了松唇,无声的喘了喘,正想继续下一步,但手心尚未来得及使力,心脏处便窜出一丝剧痛,立刻就让她将手从九嘤肩上收了回来。
  很熟悉的痛感,与她那天在井中挖骨时误以为九嘤死了的感觉一模一样。
  急促猛烈的疼痛将她忍不住开始颤抖,脸颊也变得惨白。
  至于脑海中那些旖旎的、亲密的念头,也早已被全部冲散。
  九嘤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异状,连忙揽着她的腰抱着她落到了地下。
  扶灵背靠树干,两只手捂着胸口,口中不停的喘着气。
  她的手很凉,手心全是冷汗,九嘤握着她的手,脸色微微沉了沉,眸中尽是担忧,
  “怎么了?”
  上次心疼发作,扶灵并未当作一回事,也忘了与其他人说,但这次却被九嘤发现,她就是想瞒也瞒不了。
  她仰起头,整个人倒在九嘤怀里,愣愣的看向对方的脸,想起那个被打断的吻,内心竟是又羞又躁,亦是为自己刚刚的大胆念头感到震惊。
  直到心脏痛意消散些许,她才红着脸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心脏突然有些疼。”
  都疼成了这样,还叫没什么?
  九嘤拧眉,双唇抿得紧紧的。
  她将扶灵往自己怀里揽了些,隔着衣物将掌心贴在扶灵胸前,而后操控灵气沿着扶灵体内经脉流转,却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而那丝灵气进入丹田后,竟然又像之前一样神奇的消失了。
  她虽然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好时间。
  扶灵倚在这温软怀抱里歇息了半刻总算恢复正常。
  她攥着九嘤的衣服一角,脸色仍还是苍白,说话时声音也小了许多,
  “师姐,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她不想让九嘤替自己担心,方才虽是疼了,却愣是撑着没叫一声。
  九嘤闻声眉头越蹙越紧,依她对扶灵的了解,扶灵平日最是怕疼,怎么可能对于突如其来的心痛是这样的平淡反应?
  这完全不是扶灵处事的风格。
  除非,她之前就曾经同样的疼痛,还是比现在这一次厉害百倍的疼痛。
  九嘤心中猜到扶灵有事隐瞒,眼神莫名黯了黯,却什么都没问。
  她想等扶灵自己说。
  二人从树下起身。
  扶灵并未将刚刚的事放在心里,但看九嘤脸色不好,也猜到对方在为自己担心。
  她性格已变了许多,也知道做事不能只想着自己,也需站在其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念及此,她便走快了些,主动上前挽住九嘤的手臂,央求师姐陪自己一起去看病。
  “师姐,一会我会去找晖明长老替我看看,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倘若晖明长老也看不出是什么病,那我们去玉春堂好不好?小五还在那儿,我也想去看看她。”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自己接下来做的事不是去治病,而是去哪儿游玩。
  九嘤本就心疼她受苦,偏生得又做不了什么,再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却还是不肯说出那件隐瞒自己的事,内心莫名就有些焦躁不堪。
  如今的扶灵,与她所认识的扶灵,差别越来越大。
  她也越来越看不清扶灵的想法,猜不透扶灵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听完扶灵的话后,她的脸色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阴沉。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无法帮助到扶灵感到自责。
  如此低沉的氛围,扶灵也察觉了出来,她的师姐有些生气了。
  但到底在气些什么,她却是不知道。
  就算不知原因,但主动道歉总是没有错的。
  她想了想,轻轻扯了扯九嘤的袖子,直接将人叫停了下来,
  “师姐,你生气了吗?”
  “我也不知道方才为什么会突然不舒服,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灵灵不是故意叫你担心的。”
  温软细微的少女声音,再是动听不过。
  九嘤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只觉得此时此刻的扶灵,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一些场景从她脑海中闪过,既有扶灵跟随她去人界捉妖赚灵石的画面,也有扶灵每日晨间在她房前等待,二人同去早修的画面。
  无一例外,全都是三年前发生的事。
  九嘤垂眸,目光看向身旁少女,耳边似有巨石炸开一样瞬间嗡嗡作响。
  她竟是这时才恍然惊觉,此时此刻低声撒娇让她不要生气的扶灵,和三年前身中情蛊的扶灵——
  几乎毫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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