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 扶灵已成长了许多。
  九嘤不仅教她修炼，也教她如何思考问题。
  她心下微动，目光悄悄抬起, 飞快的瞥了眼前的白衣女子一眼, 而后才再一次开口，
  “帮或不帮，师姐都是为了灵灵好, 灵灵不会因为这个责怪师姐, 师姐又何必觉得歉疚呢？”
  “再说, 既是切磋，旁人又怎好插手？何玉痕虽在比试中百般戏弄我, 但丢的终究是他自己的脸，倘若师姐那时帮了我，此时没理的不就成了我们吗？”
  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往日骄纵跋扈、盛气凌人的清竹宗小霸王如今竟也开始讲道理了。
  九嘤闻言一愣, 反应过来后不禁轻轻笑了笑, 眼神中的愁绪也慢慢消散。
  她点点头, 没有再过多的纠结这件事，目光一转, 注意力便落到了少女红肿的手腕上。
  “可还疼？”
  腕骨已接好，伤口除了有些肿胀感, 疼倒也不怎么疼了。
  扶灵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睛虽还是红的，但还是乖乖应了声，
  “不疼的。”
  二人尚在说话, 方栖山正好一个人提着药回来, 还未走近, 她便一脸忧色的开了口。
  “方才灵剑宗又来了人，说何玉痕回去后吐血不止，姜大夫已随他们过去了。”
  何玉痕伤势不轻，九嘤那一掌几乎将他胸前肋骨拍断，也难怪灵剑宗会一再过来找人。
  扶灵听见这句话也猜到他伤的很重，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九嘤，说话时语气里尽是担忧。
  “师姐，何玉痕不会出事吧？”
  身为灵剑宗宗主荀方的亲传弟子，何玉痕在宗门的地位并不算低，九嘤对这一点亦是心知肚明。
  她摇摇头，面色依旧坦然，显然并不担心。
  “我虽气他伤了你，但下手时仍有分寸，那一掌只震碎了他的护身灵气将他四肢经脉封住，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二人听她这样说，方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扶灵的手受了伤，下午的贺亲宴便没有参加。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旧院中的那条小魅蛇以及那双绿豆似的灰色瞳孔。
  贺亲宴会，按理来说司家人必须都要去的。
  扶灵脑子瓜子一转，很快想到一个好主意，再抬首时，嘴角已噙着一抹又甜又乖的笑。
  九嘤一看便知她有事要求自己。
  “说吧，何事。”
  “师姐，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虽为完全说明，但九嘤已经猜到她想去哪里。
  扶灵本性不坏，心思又单纯天真，遇见不平之事常常表现的比一般人更加愤慨，像她这样的人，自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七八岁大的孩子遭受那么可怕的折磨。
  诚如她猜测的那样，半刻之后，扶灵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极偏僻的破旧小院。
  此处离正堂很远，院子内外皆是杂草丛生，但细细看去，不难发现乱草之中藏着一条隐蔽的小径，显然是被人踩踏出来的。
  想必那小魅蛇就被关在这院子里。
  四周寂静无声，也无任何灵气波动。
  九嘤慢慢靠近院子，迎面而立的，是一件破败不堪、覆满灰尘的老屋。
  屋子的门没有被锁，只虚掩着，一阵风吹过，门便自己开了。
  扶灵还是有些怕，半个身子缩在九嘤身后，左手还紧紧攥着九嘤的衣角。
  除开被妖狐掳走那次，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妖物。
  二人步步向前，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屋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扶灵走近时才听清了，那是尾巴在地上擦过的窸窣声。
  只是一条魅蛇而已，而且还是未成年的，基本上可以算是毫无杀伤力。
  九嘤仍旧一脸沉静，一步一步往屋里走。
  许是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那小魅蛇心中害怕，出于本能竟朝房门口喷出了一口毒液。
  扶灵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人拥入怀中，不过一个闪身，九嘤就带着她躲过攻击跃进了屋里。
  她与小魅蛇已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此刻一人一蛇再次相见，竟同时怔了怔。
  方才虽险被毒液伤到，但扶灵并未生气。
  她看看地上那半人半蛇的小女孩，心里莫名有些不好受。
  “你——”
  “你饿不饿？”
  这种情况下，她竟是问的这个。
  魅蛇一般成年才会化成人形，眼前这只显然是被人喂过药提前化形了。
  小魅蛇能听懂人类的话，却不会回答。
  它张张唇，口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知道面前的两个人类修士对自己没有恶意后，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尾巴。
  “要吃东西吗？”
  扶灵见它不应声，又问了一声。
  小魅蛇依旧没有反应，反倒防备的往后缩了缩。
  它歪着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女，过了好半天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轻轻点了点头。
  扶灵这时才从袖子里拿出自己来时带来的糕点，一样一样的摆在了地上。
  看的出来，这小魅蛇已有好几日不曾进过食了，不过一会儿，它便将糕点全吃完。
  魅蛇一族天生美艳无双，即便只是一条未成年的小蛇，化成人形后也比正常的人类孩童好看很多。
  扶灵越看越是觉得可怜。
  她转过头，看了一直不曾言语的九嘤一眼，眼神中的央求已经很明显——
  她想救它。
  九嘤抿抿唇，没有说话。
  直到二人离开，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才终于给出答复。
  “你是想带它回宗，还是只是想放了它？魅蛇妖力很低，若是放它离开司家，它在外面或许连活都活不下去，若是把它带回宗里，那你就要想好怎么和宗主他们解释，正道人士一向厌恨妖族，更不屑与妖物为伍，在这件事情上，宗主与师父很有可能不会纵容你。”
  作为师姐，九嘤做事之前要考虑的东西远比扶灵更多。
  魅蛇天生逃不过被圈养囚禁的命运。
  倘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虚荣善心就将其放生而后却不管不顾，倒不如让它留在司家，至少这样还有一个安身之所。
  扶灵睁了睁眼，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
  她想，或许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支持她救出这条小魅蛇就够了。
  “师姐，那你呢？你也跟玄修叔叔和姑姑他们一样讨厌那些妖物吗？”
  九嘤听见这句话怔了怔，片刻之后才摇了摇头，
  “倘若如此，今日就不会陪你去见那条魅蛇了。”
  人族修士与妖魔二族的矛盾，早在千百年前就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九嘤活了两世，遇过的真正坏人不计其数，其中既有所谓的正道修士也有阴狠毒辣的妖物。
  正邪好坏，谁又能真正区分？
  妖或者人，在她眼中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扶灵听到这个答案，嘴角情不自禁的翘了翘。
  她知道，只要九嘤不反对，就算日后带着魅蛇回到宗里也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
  反正，师姐总会护着她的。
  她往前走了走，刻意拉近了自己与九嘤之间的距离，而后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悄悄的挽住九嘤的手臂晃了晃，就像在撒娇一样。
  “师姐，那我们把它带回宗里好不好，我会想办法说服玄修叔叔的，要是、要是他们还不听，我们两个人就偷偷养着它好不好？”
  清甜动听的少女声音在耳畔一句接一句的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期许意味。
  九嘤张了张唇，表情微微变了变。
  甫一侧首，视线中就是扶灵那双灵动闪光的眼睛。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尤似会说话一样，在问她怎么还不答应自己。
  她轻叹口气，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应下了对方的请求。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住在司家的最后一晚。
  与二公子的婚宴一样，三公子的生日宴依旧分外高调豪华。
  韩烟和司祺母子自婚宴第一日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每场宴会陪在司宜光身边的总是二夫人。
  司宜光就好像在用这件事告诉这些前来参宴的客人，他有多么看重这两个小儿子，又有多厌恶他那个不能修炼的大儿子。
  毕竟只是司家家事，外人不好当面讨论，也只敢私下八卦八卦。
  生日宴第二日清晨，天还不曾亮，扶灵的房门就被人砰砰砰的敲响了。
  那敲门声又紧又急，似有大事发生。
  九嘤睡眠浅，很快便醒了过来。
  她方才起身开门，床上的扶灵也睁开了眼睛。
  师姐妹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前，待到房门打开，才发现来人竟是方栖山。
  她平时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此时头发却有些凌乱，表情亦是十分慌张，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待九嘤询问，她已主动将自己昨夜的遭遇说了出来。
  只一句话，就让人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龙心草被人抢走了——”
  虽还有扶灵这个外人在，但方栖山现在显然没有心情考虑这些。
  她昨夜很早就睡下，睡梦之中仍察觉出有人闯进了自己的房间，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作出反抗，那人就用药物直接将她迷晕，而后再发生了什么她便一概不知，等再睁眼时，她已身处司家祠堂了。
  祠堂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地方，对于司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更是如此。
  司宜光行事独断专横，自他成为家主之后，更是直接下令不允许任何女子进入祠堂，以免破坏阴阳平衡，影响了家族气运。
  九嘤听到这里，已猜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只是被人拐去祠堂，依方栖山的性格不可能如此慌张，必定是发生了更严重的事。
  果不其然，说完这些，方栖山的脸色便开始变得不安。
  直到九嘤再次询问，她才紧紧蹙着双眉，低低的应了一声。
  “不仅如此，司家祠堂用来保存家谱的金丝罩亦被人毁坏了，至于里面的族谱——
  也已经被烧成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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