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作者:扛锄葬花      更新:2021-05-16 04:34      字数:4824
  今日在司家经历的种种, 无论是白日被困破院的魅蛇,还是刚刚被残忍杀害的熊妖,无一不让扶灵胆战心惊。
  此时见到九嘤, 她心中本该高兴, 可视线朝九嘤身旁看去时,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原来方栖山也来了。
  扶灵立在原地没有动,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 若没有方栖山的请帖, 这两场宴会恐怕她只能一个人参加。
  理智上虽清清楚楚, 但实际行动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就是不高兴,从上次去江家时她就隐隐察觉到了, 她的师姐与方栖山之间有个秘密,还是个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这种被亲近之人隐瞒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被排斥了一样。
  回想婚宴上被韩烟与司祺母子恐吓的场面,扶灵内心愈发委屈。
  她远远看了九嘤一眼, 只抿了抿唇就收回了视线, 而后沉默的转过了头, 再也不去看人群外的两人。
  秦家那名黑衣少年依旧在展示家族新制的玉弓,在场宾客的注意力也全在那弓箭上,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小小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她年纪尚小,很多时候明明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心里的小情绪,尤其是在信任依赖的长辈面前,这种任性骄纵的性子尤为明显。
  江北清和林玉淼见到她这幅冷淡模样皆是不解,毕竟上午红着眼眶说想师姐的人也是她。
  同为女子, 江北清自是心思更细, 待她望见方栖山时, 立刻猜到了扶灵在气什么。
  “你师姐可在等你,你若再不去,她跟方栖山走了你可别找我们哭鼻子。”
  她凑近打趣,声音很低,也只有扶灵能听见,二人本就靠的近,这样一来从远处看便更显亲密。
  九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正欲抬步上前,便见扶灵抬起头狠狠瞪了江北清一眼,但眼神并不凶恶,似是恼羞成怒。
  她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那一脸愠色的小姑娘已出现在她面前,一言不发的拉着她离开了天台。
  司家甚大,二人手牵手没有目的的乱走,直到来到一座无人经过的凉亭,少女才终于舍得停下。
  刚过酉时,天色完全暗沉。
  冬夜天气阴冷,二人手掌交握,手心却是温暖异常。
  扶灵想起方栖山,心里是越发郁闷了。
  远处的天台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距离虽隔得有些远,但还是能听见些许声音。
  毫无疑问,又有一批无辜小妖要死在那比试场里了。
  所谓正邪对错,该要如何区分?单看今晚这场惨无人道的屠妖“表演”,谁才是好,谁才是坏?
  扶灵内心困惑不已,双瞳遥遥看向天台上那群出身高贵的大族人士,眉头情不自禁的皱了皱。
  往日她向来单纯无忧,现下这幅心事重重的模样着实让人有些担心。
  九嘤沉默半刻,终究是放心不下,率先出声打破了这沉闷氛围。
  “为何这幅模样?可是被人欺负了?”
  扶灵心中本就委屈,九嘤再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话,更是让她不愿压抑情绪,彻底闹起了小脾气。
  她仰起头,目光盯在九嘤那张精致冷艳的脸庞上看了好几眼,双唇微微动了动,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你!”
  这话在九嘤听来颇有些莫名其妙,她倒不曾生气,态度依旧十分耐心,
  “到底是何事?”
  “师姐要去找方公子为何不提前告诉我?连林大哥和江姑娘都知道的事,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扶灵越说越来气,竟直接松开了九嘤的手,旋即气呼呼的背过身,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对方一眼了。
  想来,这才是她心中真正的芥蒂——
  连外人都知道的事,她身为师妹却毫不知情,实在是让她气愤失望。
  九嘤听见这质问顿时愣了愣,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扶灵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这小姑娘被人宠着长大,在宗里被人疼惯了,性子里的骄纵跋扈已刻在了骨子里,对于亲近依赖的长辈占有欲更是厉害,生怕会有人抢走自己的宠爱。
  方栖山的出现无疑让她感受到了危机,否则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
  思来想去,九嘤只得对她说出了实情,将世上还存在另一条龙灵的事说了出来。
  此行去找方栖山,一为红帖,二则是为龙灵。
  当初取走龙心草时,方栖山多留了一个心眼,在龙心草出现的地方埋下了一颗传音石,前几日那石头传来声响,似是有人来寻龙心草了,她心中不安,这才找上九嘤一同过去查看。
  扶灵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一时之间面上全是窘迫之色。
  想起自己之前那副理直气壮的口气,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九嘤看出她已知错,也不舍得再多说她什么,主动将话题转移,
  “今日在司家,可曾见到了司祺?”
  想来,她早就猜到了司祺会找扶灵搭话,而这次将扶灵一个人留在司家,亦是为了让她更真切的体会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目的显然是达到了,要不然扶灵也不会在听见‘司祺’二字的时候脸色大变。
  不待身前少女应声,她便又接着开了口,所说之言与扶灵白日在宴会上经历的一模一样。
  “他是否旁敲侧击的向你打听灵松雪狐的下落?更是在得知灵狐已死后失落不已?”
  扶灵讶然,嘴唇微微翕动,片刻后才点点头应了声。
  “师姐怎么知道的?”
  “因为像他那样的人,只要一天不死,就不会放弃控制你的念头。”
  九嘤这句话,再次让扶灵想起白日司祺的那个遗憾眼神,她两只手藏在袖中紧紧握了握,掌心已被风吹得一片冰凉。
  按理来说,司祺此时并不知道扶灵是天修者,那么他操控扶灵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开幽火神谭的封印,进而放出妖龙。
  九嘤并不清楚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联想到前世种种,只当他是想利用妖龙为自己获得权利与名利,重新成为人上人。
  二人将话说清,关系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
  扶灵这才将自己进入司家后遇见的所有事都一桩桩、一件件的讲了出来。
  九嘤静静听着,只看表情也知道她对那只小魅蛇很是同情,不由得安慰了一声。
  “大族子弟圈养魅蛇并非值得震惊之事,只是这条魅蛇年纪还太小,司家三公子此举确实有违伦常。”
  “至于用妖物试弓试毒则更加正常,倘若没有这些熊妖,那今晚在比试场中做实验品的,就是人类了。”
  自千百年前天修者将妖魔二族驱逐至无回山谷,独占修真界的修士们就将自己看成这片大地最高等的生物,在他们眼中,妖魔都该死,而无法修道的普通人则是性命轻贱的废人。
  前世妖龙被放出后,无回山谷的封印便被彻底解除,而修士与妖族魔族的矛盾也再度被激化,修真界自此血流成河,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无论是修士残害妖族魔族,亦或是妖族魔族反过来屠戮修士宗门,九嘤都见得太多了,多到她甚至体会不到扶灵内心此刻的悲悯究竟因何而起、又是何种感受。
  和江北清一样,她的语气非常冷静。
  扶灵不解,越听内心却越发困惑。
  “修士分好坏,妖魔也分好坏,若是好心的妖魔,为何要杀?若是坏心的修士,为何要留?师姐,我不明白,今夜司家主做的事,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她的问题很简单,却也很复杂。
  修士与妖魔之间积怨已久,早已说不清谁是好谁是坏,真到了两方开战的那一天,根本不会有人在乎这个问题。
  人之本性,便是自私,利益面前,杀光异类才能独占所有好处。
  一个人的心,便是修道的本源,扶灵问出这些问题,便是修真界中“问道八法”中的一种。
  她有心求道,九嘤自不会敷衍。
  仔细思索过后,她才语重心长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法缘之下,并不是非黑即白,无论是人还是妖魔,都有好坏之分,如何在二者之间取得平衡,这才是最难的;一方生一方死是平衡,两方生死共覆灭也是平衡,若要以一人之力追求天道平衡,首要前提便是至高无上的实力;在这个世上,只有实力才能让修士与妖魔同时信服,没有实力,你的心无论偏向哪一方,终究会有失偏颇,到最后只会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你想救那条小魅蛇没有错,但你救不了所有的魅蛇,因为这远不是你所试图改变的矛盾根源,扶灵,你要记住,心存善念是好事,但若没有做到,千万不可将所有的错归咎在自己身上。”
  法缘?天道?
  扶灵听得懵懵懂懂,虽未完全理解,但九嘤的这番话却在她的小脑瓜里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就像一颗巨石落在她心田,在心口惊起一阵惊涛骇浪,以至于到了很多年后,她依旧将每一个字牢牢记在脑海里。
  凉亭四处无人,是个诉说心事的好地方。
  二人又在此地待了片刻,直至天台上人声渐散、人影渐离,才终于起身离开。
  婚宴足要举行两日,过后便是三公子的生日宴,也就是说两人还要在司家待几天。
  各宾客的住处已根据喜帖安排妥帖,九嘤用的是方栖山娘亲的红帖,按理来说应当与方栖山邻屋而居,但她放心不下扶灵,将人送回房间后终是没有离开,就这么留了下来。
  同为女子,又是关系亲近的师姐妹,就算共睡一张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九嘤心中坦荡,没有任何异样想法,待到二人都洗漱完毕,立刻催着扶灵上床休息。
  她倒是襟怀磊落,可为难死扶灵了。
  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哪想到这么早就要与未来认定的道侣同床而眠,更何况她现在还没有真正喜欢上对方。
  她脸皮薄,捂着衣服在床前站了很久都不肯再往前走。
  九嘤不知她在犹豫什么,又叫了她一声。
  “扶灵?”
  白日里清冷低沉的女声,不知为何到了晚上却变得格外温柔动听,就像卸去尖刺的野玫瑰,让人愈发忍不住靠近。
  扶灵的脸没由来的有些红,她低着头不敢看人,也不应声,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着步子摸到了床前。
  九嘤并未起疑心,见她已经钻进了被子里终于放下心,静静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你方才说二公子接新娘的时候有人推了你一下,可还记得那人是谁?”
  桌上的火烛依旧燃着,风一吹,烛光跟着晃动,落到少女的脸颊上便成了好看的淡粉色,瞧着格外喜人。
  扶灵眨了眨眼,没想到师姐竟还记得此事,愣了愣才想起来应答。
  “应当是灵剑宗的何玉痕。”
  何玉痕?
  九嘤闻声蹙眉,很快就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她伸出手替扶灵捻了捻被子,而后轻轻点了点头,眉目间全是温柔的耐心,
  “好,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她便从床侧站起,挥手熄灭烛火,转身就准备走出房间。
  屋内一片黑暗,扶灵见到她要离开,什么都顾不上就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说话时的语气亦是焦急不已,
  “师姐你又要去哪儿?今晚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睡么?”
  想来这傻姑娘以为师姐要走,又被吓到了。
  九嘤已走到门口,听见这话步子顿了顿,很快便停了下来,她摇摇头,
  “我不走,我去外间替你守着。”
  扶灵闻声一颤,想起来屋外有颗老槐树,这才知道九嘤今晚竟是打算在树上呆一夜。
  虽有灵气护体,不必担心寒气侵袭,但睡在树上光是想想都觉得辛苦。
  扶灵哪舍得自己的师姐受这个苦。
  未做他想,她便掀开被子跳下了床,飞快奔到九嘤身旁将人拦住。
  “外面这么冷,师姐不如就睡屋里,好不好嘛?”
  她有意留人,话里话外又处处透着撒娇的意味,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她的请求。
  九嘤亦是不例外。
  她垂下头,便见扶灵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衫,腰侧的扣子只胡乱系了一半,露出颈间大片白嫩肌肤,屋内虽暗淡无光,却衬得她愈发的白。
  满头乌发没了簪子的束缚,也全部松松散散的落在肩后。
  怔愣半刻过后,她才悠悠反应过来,三年前那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刁蛮少女,如今与长成大姑娘了。
  今世的扶灵,终究没有变成前世被囚禁在冰湖的自己。
  九嘤抿抿唇,嘴角飞快的略过一丝浅笑——
  此时此刻,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命运。
  同样是十八岁,这一世不是瘦骨脱相、丑陋不堪,而是风光绰约、明艳动人。
  她伸出手,眼睑微垂,温柔地替少女将扣子扣好,口中说的虽是责备之言,语气却是无比轻柔细软。
  “这样大的人了,怎的连衣服都穿不好?”
  二人靠的很近,彼此甚至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扶灵呼吸一滞,鼻翼间拂过一阵淡淡的青梅香,冷冷涩涩,却让她莫名有些失神。
  九嘤的手尚停在她腰侧,明明没有肌肤之间的触碰,她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她咬咬唇,抑制着心脏的狂跳抬了抬眸,双瞳中映入的,是一张精致无瑕的美丽侧脸,那么冷,却又那么艳。
  从她第一眼见到时,便再也忘不了。
  空气中的梅子香莫名变得浓郁,本是寡淡清冽的味道,此刻却带着灼热无比的温度。
  而她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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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场景,扶灵应该会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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