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映过, 衬得九嘤脸色格外苍白，她面上表情亦是淡漠冷酷，叫人看不透心中真正想法。
  虽早就知道扶灵对自己有成见, 但胸口还是免不了泛出几分酸涩之感。
  “臭九嘤”这三个字, 不是第一次听了。
  三年前离开清竹宗的时候，扶灵也曾这样骂过自己。
  九嘤暗叹口气，在树梢上静坐了片刻。
  直到春盻和扶悦快要进入院子, 才纵身跃上墙檐, 悄无声息的消失于檐壁之间。
  心病还须心药医。
  莫说心药难寻, 就连扶灵的心病是什么，都没有人知道。
  扶悦和玄修旁敲侧击问了好几遍, 依旧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到最后只得作罢。
  因着这场病，扶灵被关禁闭的处罚自然也跟着取消。
  虽还是不能离宗，但至少能出房间了, 也算是恢复了一半的自由。
  扶灵正为这件事开心不已, 就从其他人那里听到另一个好消息——
  每隔十年, 各宗都会一同去往凡界寻找有修道天赋的孩子，而今年, 恰好就是招收新弟子入宗的时间。
  作为内宗大师姐，九嘤这次会和玄修一起离宗。
  这一走, 少说十天半月、多则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不用再看到九嘤。
  光只是想着，扶灵心中便忍不住暗喜，多日来的郁闷心情, 也一扫而光。
  她自是希望九嘤在外多待些时日, 若是永远都不回来, 那就最好不过。
  只不过事情总是不如人意。
  不过短短半月，九嘤便回宗了。
  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想来，这就是清竹宗未来的师弟师妹们。
  扶悦数了数，总共才六人，四个女孩两个男孩。
  数量虽比往前少了一半，但这些孩子的修道天赋却高了许多，有三个甚至达到了进入内宗的标准。
  按辈分算，扶灵理所当然的成了师姐。
  诚如她内心所想，九嘤的出现，只会破坏她原有的生活，动摇她在清竹宗的地位。
  师姐师妹之分，差别不可谓不大。
  没有人比扶灵更清楚，师妹这个身份有多好用。
  只可惜从九嘤回宗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所有人的“小师妹”了。
  至于那些原本只属于她的宠爱与关注，也会一点一滴慢慢消失殆尽。
  甚至于连她自己，从今往后也要承担起所谓师姐的责任，将自己的爱分给更小的师弟师妹。
  无关她懂不懂事，也无关嫉妒怨恨。
  她就像个被迫长大的的孩子，明明自己的心智都还不曾成熟，被人推着迈入成人的世界。
  而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所希望发生的。
  她想当的，是被宠爱的师妹，而不是去宠爱别人的师姐。
  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入宗典礼上，扶灵还是点头应下了“师姐”的称呼。
  既是师姐，就要有师姐的样子。
  当天夜里，玄修就亲自找了她，说她身为师姐，必须以身作则为新来的师弟师妹树立好的榜样。
  往后每一日，她都要好好修炼，再也不许像从前一样消散懈怠。
  至于早修，也要按时参加，一天都不许错过。
  严厉的语气和强硬的要求，都说明这番话不是商量，而是不能反抗的命令。
  自始至终，扶灵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玄修离开，她才悄悄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
  “日后修炼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趁着早修向你九嘤师姐请教。”
  “她如今不过二十二岁，对天缘道法的领悟就超越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修道者，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你与她多相处交流，最大的受益人必定是你自己，更何况，她也十分关心、在意你，亦是乐得为你操心考虑。”
  “……”
  玄修的话又一次在空中响起，明明是劝慰之语，但每个字却格外刺耳，尤似一根锋利细长的银刺，朝着她心口狠狠扎了一针。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九嘤对自己很好？
  扶灵越想越气，对九嘤的抵触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玄修提出的要求，她不敢不从。
  纵是心中万分不愿意，第二日还是乖乖早起，老老实实去了后山。
  九嘤一点也不奇怪她会过来。
  毕竟，真正想逼扶灵修炼的人，就是她自己。
  在她离开的这三年，扶灵从未认真修炼过，中蛊期间学过的那些功法，也随着这段记忆的消失而全部忘记。
  不夸张的说，她现在的修道水平，与宗里新收的那几个孩子差不多。
  九嘤对此心知肚明，这才暗示玄修一定要让扶灵参加早修。
  十八岁了，连最简单的纳气都不会，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信。
  所有人都在凝神聚灵的时候，扶灵却在人群末尾傻傻站着。
  九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绪不由得有些走神。
  她这会儿正教师弟师妹聚灵的方法，本想让扶灵过来一起学，但考虑到她向来爱面子，若让她和孩子们一同学习纳气，必定又要不高兴，这才打消了念头。
  早修结束，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扶灵起得早，又站了许久，早就又累又困。
  时间一到，她立刻转身离开，只想着赶紧回房休息。
  九嘤见她这幅懒散模样，便知她根本没把玄修的话放在心里。
  她微微抬眸，目光隔着人群遥遥坠落，双瞳中只映出那道娇软身影。
  或许，现在就是说出情蛊真相的好时机。
  九嘤默然思索，恰好夏忍与秋颂从旁经过，直接伸手将二人拦下，温声叮嘱了两句，旋即一个人朝着山侧走去。
  她在石壁下静静等着，片刻后，壁外不远处果然传来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再抬头时，来人已经走近，露出的，正是她最熟悉的那张白皙纯秀的脸蛋——
  扶灵。
  “你找我过来……又想做什么？”
  扶灵语气不耐，面上偶尔闪过的惊慌，也说明了她此时真正的情绪。
  若非夏忍和秋颂劝导，她现在恐怕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早在她开口的那一瞬，九嘤就意识到了这点——
  扶灵内心很抵触自己，一点都不想跟自己单独相处。
  让人丧气，却是事实。
  九嘤抿抿唇，一时间心中各种情绪起伏。
  气氛倏地冷肃起来。
  扶灵见她不说话，不免有些害怕，脚下后退两步，很明显是想要逃跑了。
  九嘤将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冷言冷语的讽刺，反倒弯了弯唇，勾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而后才轻声开口，慢慢吐出四六个字，
  “我想——教你聚灵。”
  那笑容太快，一瞬间过去便再也看不到。
  但扶灵还是注意到了。
  她本以为是自己看错，可耳边响起的女人声音，却在提醒她，那笑容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存在过的。
  许是太过震惊，她情不自禁就拧紧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咬咬下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连声音，也又冷又空——
  “可我不想让你教。”
  ※※※※※※※※※※※※※※※※※※※※
  九嘤：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