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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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崛 更新:2021-05-16 02:45 字数:3598
张昊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坠入寒潭,犹如坠入冰冷的深渊。身体失去知觉,头脑朦胧不清,只有一缕潜在的意识游离在过往的记忆中,神识如坠迷雾。张昊天模糊忆起了两种清淡的香味,那是娘亲淘米煮粥的炊饭香,还有父亲研墨捣砚的书香。儿时,小村落里有晨光,有雨露,四季良辰。村头的河边柳一年常青,清澈的溪水里可以倒映出小姑娘红扑扑的脸颊,溪里常扑朔着几尾游鱼,柳树下蹲着一只没精打采的大黄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孩童嬉戏游玩。一天除了上学堂,就是回家捧书赶功课,掏鸟蛋、撒尿比远、偷看小姑娘戏水和村里的徐寡妇洗衣裳,这些都是儿时百玩不厌的乐趣,一种日子,两种味道,充实而简单的贯穿张昊天的童年。
那时是温暖的,张昊天陷入昏迷,嘴角却勾起弧度。
如果这么一直温暖下去,那大概是再好不过,可是人终究会长大,温暖也会消失。带着年轻的志向和简单的行囊奔向世间,就像脱离温煦投入冰冷。不知何时起,村头不见了那只病恹恹的大黄狗,曾经馨暖的家也变成一片断瓦残垣,屋内再也闻不到米香和墨香。一切美好的记忆逐渐抽离,香味淡去,消弭无踪,只留下一片冰冷。
张昊天堕入黑暗,浑身冰凉,眉头紧紧扭在一块。
“为何?”
“我本无心恋世间,奈何身染孽仙缘,父母亲人皆横死,唯有剑问这苍天!”
就甘心这么死了吗?不!绝不!!!
“我渴望生命,渴望阳光雨露,渴望世间的一切,尚未来得及感受这温存,怎肯离去?魔鬼犹在人间,露着猖狂狰狞的笑容,我怎甘堕落,怎敢堕落?!”
张昊天体内两种思想争作着激烈的斗争,温暖的梦境拉拽着他层层下坠,理智却让他回到冰冷的地面,黑暗与光明,不断地侵蚀,然后挣脱。最终,求生欲占据上风,昏沉幽暗的脑海渐渐清明。
张昊天满头大汗惊醒,身体有如放入水与火的熔炉中淬融,痛苦不堪,乍一醒来,发现自己酸软无力,身处一处幽暗湿冷的环境,犹在梦中。
“这是哪?”张昊天盯着滴水的岩壁,像是大病初愈,浑身浸透潭水与汗水,湿粘难受。身体长时间浸泡已经麻木,张昊天不禁捏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袭来。
悠悠忆起自己因入潭捞剑,到了潭底深处遇上水漩涡,撕扯下坠入深渊。“不对啊,我分明已经坠入潭底,毫无生还的可能,怎么身处此地?”张昊天纳闷,吃力坐起身来,一打量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潮湿的洞穴中,左侧有一个向下的凹陷口,透进微暗的幽光,水的波澜折射在上方的岩壁上,看来潭底还有一个奇异的构造,年深月久形成了这个洞穴。
张昊天苦笑一声,道:“命不该绝。”
弄清了起始缘由,张昊天打量完左侧,准备细探究竟,缓缓扭头看向洞**侧,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彻底呆住。
漆黑的洞穴深处,飘着两团诡异的绿色焰火,像是黑暗中挂着两个幽绿的灯笼,渗人毛骨。
张昊天怔怔盯着两团张弛起伏的绿火,不由想起了民间流传的稽谈怪说,额间渗出惊疑冷汗。但眼下明显不是发呆的时候,强稳住心神,张昊天拖着酸疼无力的身体慢慢往后退,后方的凹陷透出水光,可以断定接通寒潭,只要进入谭水里,一口气憋到水面,便能获救。
才刚挪动丈许,两团仿佛恒久定在那里的幽绿色焰火突然动了。
像是什么东西缓缓从岩壁中抽出,发出令人齿酸的吱呀声,其中夹杂着锁镣拖动的声响,洞穴晃动,尘土簌簌直下。
张昊天心神大震,呆在原处。
两团绿火漂浮,缓缓前移。借着水光,张昊天终于能看清从阴暗中出现的诡谲东西。
这是一具森寒苍白的骨架,体格似虎豹,四肢,无尾,头颅圆椭,两根森白的獠牙竖立,上下颚排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齿,似针尖锐,两团幽绿焰火就这么漂浮在空洞的眼眶里。骨架毫无生气,分明是一具死物,诡异的是死物居然能像活体一般移动。
张昊天神魂巨撼,骨架四肢迈动,越来越近。一种荒古的寂远和幽凉扑面而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张昊天的心头。
骨架四肢拖动着漆黑粗硕的锁镣,深陷空洞的眼眶吊着诡异的幽冥绿火,仿佛来自阿鼻地狱,张昊天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直觉告诉他,便是自己灵力盈满的巅峰时期也是如此。随着修为的日益精进,愈发觉得自己的渺小,所谓大神通者,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像是携着风雷前行,动辄有惊天威能。
例如此刻眼前这具森寒的骨架,张昊天分明觉得,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如若挣脱锁镣出去了,必定祸乱苍生。
两团绿火飘在眼前,虽然没有眼睛,但张昊天知道,它在盯着自己。
骨架上下颚嚼动,口吐人言:“吾已等你数个纪元。”
像是千万年未曾开口说话,有如契合的金石抹开,这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沙哑和沧桑,随后骨架桀桀怪笑,如洪钟雄浑,直震得洞穴发抖。张昊天脸色苍白,耳膜渗出鲜血,像是要裂开。
发觉张昊天开始溢血,骨架停止怪笑,似是鄙夷地晃了晃光秃秃的头颅,不屑道:“这么弱。”
张昊天彻底认命,反倒冷静下来,开口问道:“你是谁。”
骨架愣了一下,追忆半晌,方才悠悠说道:“我?我...我是谁?我是谁呢...”骨架望向张昊天,“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
“你不杀我?”
骨架又开始发笑,这次却刻意压低了音波,满是欣悦。“我怎么会杀你呢,我舍不得杀你,更舍不得吃你,因为我已经在这个黑暗的鬼地方沉睡了太久,忍受无边的寂寞和阴冷,已经受够了。我渴望人世,渴望鲜明的色调,还要指望你救我出去。”骨架言语阴阳怪调,蛊人心魄。
皱了皱眉,张昊天质问道:“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我又为何要救你出去,单凭我如今这状况,自保都难,奉劝你一句,别奢望我能帮到你什么。”
空旷的洞穴中发出几声咕噜噜的肚子饥叫。
骨架冷笑一声,“此乃天定,你会救我出去的,因为你需要我。”言毕,骨架忽的张开上下颚,不见怎么动作,骤然狂风肆虐,向下凹陷的洞口被扯出一条粗壮的水柱,尽数没入骨架口中,只留下几尾色彩斑斓的鲤鱼在地面上蹦跶跳跃。
张昊天双手扣进地面好不容易抵挡过狂风,衣衫被剐的裂开,模样狼狈不堪。
“吃吧。”骨架用头颅指了指地上鲜活蹦跳的生鱼。
张昊天抿着嘴,没有动作。
“不吃?呵呵,不吃你就要死,想活命你就得吃。”骨架嗤笑一声,接着道:“人,就是虚伪的东西。”
半晌后。
张昊天抓起活鱼直接啃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只觉腹中空空,浑身冰凉酸软无力,头脑因过度饥饿变得昏沉。如果再不进食,他将会丧失思考的能力,四肢麻木,到那时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其宰割。
血腥的滋味无疑是不好受的,张昊天屏住鼻息,只是麻木地撕咬,吞食,像野兽一般茹毛饮血。生冷的鱼肉入腹,张昊天察觉不到任何味道,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吃了肉才有有力气,有力气才能有一线生机。
虽不是门庭煊赫的书香一脉,却也是乡野难得的礼仪之家,张昊天自幼是一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模样,恪守教条,知书达理。不曾想竟有一天会做出如此违世悖俗的骇异举止。只是囫囵清理,张昊天边剥边撕,鱼刺和鳞片锋锐,划破张昊天的血肉,就着血水一齐吞下,乍一看,此时求生欲望达到极致的白衣少年已不复当初典雅模样,唇边粘着鱼鳞,满嘴血腥,深邃如星河的黑眸,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红芒。
随手丢掉啃得面目全非的彩斑鱼,张昊天再度从地上抓起一条。
“嗬嗬,这才像点样子,不必压抑自己,吃...吃吧,尽情地吃,敞开了吃,只有吃掉别人,你才能变得强大,然后...一点不剩地吞噬。嗬嗬嗬,哈哈哈。”骨架站在一旁谆谆善诱,空旷眼眶里绿光明暗不定,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陶醉。
望着饥不择食的张昊天对着活鱼一阵撕咬,骨架愈发看这小子顺眼,眼眶里绿芒更盛。像是悠久的尘埃掀开,骨架开始娓娓自叙。“混沌初开,天地晦暝未定,吾便开始醒来,吾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觉得孤独,饥饿。于是吾吃掉所有能看得到的活物,却总是吃不饱,吾越吃越多,同时也变得愈加强大,就这么度过了很长一段岁月。后来,世上出现了一种叫做人族的物种,他们的力量如同骨骼一般弱小,却进步的很快,他们善于利用、模仿和学习,与吾吞噬活物强大自己不同,人族会吸食天地灵气自主修炼,很快便栖息遍布于这片土地,其中不乏有诸多强者。”
说到这里,骨架眼中绿光跳跃,嘿嘿笑了两声。“于是,吾喜食人,甚至后来专吃人,他们愈强大,吾吞食的愈饱满,吾毫无束缚行走在这片天地,走到哪吃到哪,肝髓流野血溢成河。吾每次吃饱,便开始沉睡,每次睡醒就会变得愈加强大,然后继续觅食,循复往返,吾每次吃饱沉睡都要睡三百六十五个日月。直到有一天,吾感知到虚无空间被撕裂,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至强者,也是一个人族模样,他的强大吾前所未见,抬手山河碎裂,风云变色,他所运用的力量是洪荒宇宙的本源,吾不能敌。他封印了吾体内的力量,加了三道印缚,用黑源玄铁锁住吾四肢经脉流转,自辟一方世界把吾打进漆黑的深渊,说吾负罪恶杀孽,吾曾经让这个世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须来日改过向善,才能重返光明,毁灭与拯救,因果循环,吾背负了一个苍生的使命。”
骨架顿了顿,道:“至强者说,待到阴阳颠覆逆转之时,会有一人来解救吾,只有扭转乾坤,吾才能洗清罪孽,重获自由。他给吾取了个名字,叫做...”
“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