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前的最后一秒，有多长？
  梦柏清说不出来。
  好像是一瞬间，什么感受都还没有，眼前的一切就被黑暗所笼罩了。
  又好像很是漫长，无数记忆中或是模糊，或是清晰的画面一闪而过，既让人感怀过去的岁月，又让人恋恋不舍。
  想要伸出手来去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以前纤细的手臂，现在沉重得像是被一条紧紧束缚的锁链绑住了似的，别说是动弹，连感知都没有了。
  这就是人临死前，身体传递给大脑的无力感吗？
  梦柏清下意识地摇摇头，却是发现，原来连头都不会再反馈给自己信号了……我该怎么办？
  梦柏清不知道，她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疲惫汹涌而来，她恍若海岸边矗立的巨石一般，只能被动地迎接海浪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拍打。
  她想要挣脱开来，她想要呐喊滚开，她想要逃离这个拘束的地方……可身体的无力告诉她，接受吧，别再反抗了。
  你逃不了，挣不开，甚至连声音，你都发不出来，你只能永远地矗立在这里，永远地接受海浪对你的惩罚……惩罚？我为什么要接受惩罚？
  梦柏清试着去质问，试着去追问。
  她为何要接受惩罚，她所犯下的，到底又是何错？
  可是……
  没有人会去回答她，甚至没有人去理会她，或者说，是因为她发不出声音，连不屈的神情都表现不出来，所以……才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来拯救她吧？
  接受吧，别再负隅顽抗了，这才是你最好的选择……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了，只是这一次，连那声音都好像开始疲惫困乏起来了，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她麻木了，眼中失去了神采，变成了一片浑浊的空洞。
  渐渐的，她放弃了，任由着海浪的无情拍打，用那空洞的双眼，望向那远方，无数将要到来的，疲倦。
  好累啊，好冷啊，好想睡觉啊……
  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
  就像那声音说的，去接受它，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
  嗯，好，我接……
  “……”
  咦，好像有谁在说话？
  梦柏清将要闭上的眼睛，突然停滞了下来。
  “清……”
  是那个声音在说话吗？
  不对，不是那个声音，这个声音好熟悉啊……好像在哪听过？
  “清姐……”
  是谁？是谁在说话？
  “清姐！”
  清姐？是在叫我吗？我是清姐？
  似乎是因为听清了这两个字，骤然间，沉重无力的身体内部，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悄然出现了。
  就像是划开昏暗天空的那一缕光芒一般，赶走了那一望无际的冰冷，从那遥远的海平面上，乍然刺出。
  梦柏清呆呆地看着那远方骤然间出现的光芒，浑浊空洞的双眼，于这一瞬间，出现了光亮，有了神采。
  “清姐！醒来！”
  梦柏清终于听清了，这个忽然间出现的声音，所大喊着的话语。
  “清姐……对了，是问问，只有问问会叫我清姐。”梦柏清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问问，梦柏问，他是我的弟弟，而我是清姐，梦柏清，他的姐姐！”
  轰！
  天空在这一刻，终于是被那乍然刺出的光芒，划破了昏暗。
  海面也在这一刻，终于是恢复了平静，波澜休止。
  那沉重无力的身躯，终于是还给了她挣扎的力量。
  “问问！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
  她，发出了声音，挣开了束缚，将要逃离这里，奔向那光芒的中心！
  “清姐！醒来啊！”
  淡定从容？沉着冷静？漠然而视？
  饶是梦柏问再是淡定从容，再是沉着冷静，再是漠然而视，面对心里深爱着的家人，将要逝去，也根本压抑不住心中无限的悲伤。
  更何况，这还是发生在他的面前，他眼睁睁地看着……什么狗屁的十年谋划？什么狗屁的暗藏锋芒？什么狗屁的无人敢触其虎须的梦柏家？什么狗屁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都**是狗屁！都**的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只有我的清姐！只有自小最疼我，最爱我的姐姐！
  此刻的梦柏问，眼眶里肆意流淌着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般，不住地滴落在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梦柏清身上。
  他没有去顾及任何人的反应，也没有去抹掉眼角的泪水，他现在只想着倾尽自己的全力，去拯救怀里生命气息不住消逝的梦柏清。
  在行教院众人和范先生所围成的保护圈中，梦柏问的双手掩没在极为亮眼的金色光芒之中，悬浮在梦柏清前后身上的血洞口。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地愈合着那能一眼看穿的血洞，大致半晌时间，那可怖的伤口就便愈合完整，光洁白皙的肌肤透过那撕裂开来的衣裳，证明着那血洞是真的消失了。
  然而，梦柏问的面上依旧淌着泪水，心中依旧充满了悲伤。
  血洞是消失了，可那不住流逝的生命气息，却还未终止……“清姐！醒来啊！”梦柏问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梦柏清愈发冰冷的身体，近乎绝望地不住悲鸣着。
  “清姐！醒来啊！”
  “清姐！醒来啊！”
  “清姐……”
  “问问……”
  恍然间，梦柏问好像听见了什么，思绪已乱的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这会否是错觉？
  他急急忙忙地松开双手，眼眸丝毫不敢乱动，直盯着梦柏清的脸颊。
  终于，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梦柏清嘴唇的颤抖，也听见了那近乎蚊声一般的呢喃呓语。
  “问问，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是能稍稍放松下来一些了。
  “清姐，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梦柏问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水，翻身背负起沉睡的梦柏清，站起身来，冲着众人冷声大喝道：“都给我退回来！”
  安安最先领命，一脚踢开身前的敌人，一个闪身就便落在了梦柏问的身边，一双紫莹色的眼眸泛起血光，警惕着四周。
  范先生闻言，稍作犹豫，复又一掌打飞敌人，朗声对行教院众人招呼道：“先退！缩小防御圈！李囡囡撑起光屏障，它们畏光，不敢靠近！”
  “是！”不住擦着泪水，全然没有了往日呆萌性格的李囡囡，本就离着梦柏问不远，这一闻言，当即应下，在范先生接下她应对的敌人后，这才连忙退至梦柏问身边。
  先是诵咒施放出一层白光屏障护住周身，这才焦急地看向梦柏问背上的梦柏清，刚想开口询问梦柏清的状况，却是见着梦柏问一脸的阴寒，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四散对敌的行教院众人，一见敌人真的不敢靠近光屏障，就便立即施以重手，推开各自的敌人后，闪身窜进光屏障之中。
  范先生最后一个冲进光屏障中，一边转身面向敌人，保持警惕，一边忍不住偷瞥起梦柏问来。
  和他一样的，还有行教院，除了安安以外的其他人。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快到连有七阶巅峰实力的范先生，都还未及反应过来，梦柏清就便被突如其来的敌人，一刀刺穿了胸膛。
  快到行教院众人，连惊呼出声的时间都没有，就便与来袭的敌人战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有了短暂的时间，去看向那来袭的敌人，以及让人惊愕不已的梦柏问。
  “梦柏老师，您不是……”
  “您刚才是……”
  “这些之后再谈！”范先生没有等张口想要询问的行教院众人说完话，就便厉声喝止，转头继续警惕向来袭的敌人。
  众人一怔，这才想起，他们可还没有真的击退敌人，仍旧陷在敌人的包围圈之中。
  来袭的敌人，约莫有十二三人左右，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一双泛着绿色火焰的眼睛，身型消瘦细长，普遍来看约有两米高。
  通过此前短暂的交锋来看，平均实力应该在五阶左右，身着有轻质的铠甲，手持有如蛇般弯曲的细长黑剑。
  此刻这群敌人离着光屏障约莫有数米远的距离，或是蹲在树桩上，或是三两并肩，无一例外，都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众人。
  “这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啊？”莫斯利左右扫视着，尤其在看着敌人那绿色火焰的眼眸时，止不住地冷汗直冒，低声询问道。
  “这些便是梦柏老师此前未及说出口的，九一血战场上的危险。”范先生随口回了一句，思虑半晌，又补充道：“也是那近万献祭的鬼族残灵。”
  “残灵？”夏尔菲闻言神色一紧，连声问道：“您是说，它们都是些残缺的灵魂？可是残缺的灵魂怎么可能有实体呢？”
  李囡囡的等阶较低，实力也较弱，攻伐手段几近没有，虽然这光屏障的稳定性极高，但也只能阻挡一时，一旦这些残灵按捺不住心中的残暴，群起而攻之，再想脱身就便很艰难了。
  一念至此，范先生没有回答夏尔菲的问题，直说道：“时间紧迫，我们也还不安全，先将所有的疑问都放下，待离开这儿，寻个安全的地方后，我再详细给你们解释。”
  “梦柏老师，你……”范先生又看向梦柏问，本想说让其与自己携手突破，却是见着他阴寒的面容，顿了顿，说道：“就劳烦你先背着梦柏清同学了，我们给你开……”
  “不必了。”梦柏问淡漠地看着范先生，冷声说道：“不需要你们给我开路。”
  “什么？”
  范先生一怔，还未及出言反对，却是见梦柏问一脚迈出了光屏障的范围，背着梦柏清，正面向残灵。
  残灵见状，当即嘶喊起来，一个紧接着一个，挥舞着手中的细长黑剑，齐齐冲向梦柏问。
  “该死的，他怎么冲出去了？快，出……”
  范先生显然没有想到，印象中淡然沉着的梦柏问，竟会因梦柏清的濒死，被刺激得如此不顾大局，一经回神，当即就要招呼众人出去保护其的安危。
  可话音未完，一只握着一把黑色匕首的葱白小手，乍然出现在其面前，一道清冷空灵的嗓音，如此说道：“请您稍安勿躁，问少主不会有事的。”
  “胡闹！就算他暗藏锋芒，实力惊天，可以他的年岁，最多也不过……”范先生的话音再一次被人打断了，只不过这一次，是被行教院众人的惊呼声喝止。
  “天呐！这……”
  发生了什么？
  范先生闻声而视，却是见着了他这一生，都将永不忘怀的景象。
  哪怕在未来数十年后，他已垂垂老矣，每当膝下子孙询问，他这一生最为印象深刻的场景为何时？
  他的眼中都会闪过一丝缅怀，如此说道：“我这一生，最为印象深刻的，是那时还是少年的他，挥手剑来，招手灭敌的景象！”
  “犹记得，当时那少年，直面十数敌手，面无表情，轻描淡写，稍显冷漠地轻喝了一声‘滚’！随即就见那十数敌手瞬然间震散开来，散落八方，倒地不起。”
  “紧接着，他轻轻一挥手，一柄泛着金光的长剑凭空浮现，悬于他的手掌之中，是的，悬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完全没有碰触到剑！”
  “再下一秒，我就只记得，他轻声唤了一个名字，应该是那柄泛着金光的剑的名字，好像是‘沅禾’吧？那之后……”
  “沅禾。”梦柏问轻唤了一声，心里蕴藏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杀！”
  沅禾剑感受到了梦柏问心中滔天的怒火，浑身金光一黯，剑声锃鸣长啸，瞬然冲杀而去。
  不过一瞬之间，数之不尽的剑光飞散，好似连空气也被剑刃锋芒所斩断一般，凭空出现了无数的断裂口，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瞬间散落崩开。
  无数道喷涌而出的灰色花朵，成了梦柏问身前十米范围里，最后的景象。
  “范先生刚才说的没错，那些的确都是残灵，但说得不全对。”梦柏问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说道：“残灵是没有肉体的，只有灵鬼才有肉体，才能拿得起兵器，才能……”
  话到这里，梦柏问沉默了，稍稍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梦柏清，又才对众人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紧跟在范先生的身边，有他在，只要小心谨慎一点，要度过这次院际赛，还算容易。”
  “梦柏老师……”行教院众人刚才见到梦柏问大发神威，正遐想着些有的没的，却是突然听着这么一句话，慌忙急声说道：“您要丢下我们？”
  “我不是丢下你们，而是嫌弃你们。”梦柏问冷笑一声，说道：“你们都太弱了，带着你们只会影响到我，明白吗？”
  “梦柏问！你……”
  敦克闻言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是被范先生一手拦下了。
  “梦柏老师，难道说你想去……”
  “你别管我想去做什么，你劝不住我，也拦不住我，这一点你很清楚。”梦柏问瞥了一眼范先生，顿了顿，又说道：“总之，保护好他们，不然后果你很清楚。”
  “是。”范先生未再多言，点头应下。
  只有他才最清楚，梦柏问刚才所展现的实力，是有多么可怕，同样的，他也明白，梦柏问为何要隐藏那般强大的实力了……树大招风的道理，放到哪里都能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