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天空，是一片的灰蒙，仿若大雨将倾，狂风未起前，最后一秒的阴沉。
  这里的大地，是黑与红的交汇，看得见的，是红色的血河淌地，看不见的，是黑色的硝烟弥漫。
  目之所及，残破倒塌的营帐比比皆是，崩碎断裂的刀枪盾牌散落各地。
  拦腰截断的树木，痛苦哀嚎地惨叫着，撕裂挣扎的小河，绝望无助地远望着，震落滚翻的巨石，无声无息地沉默着……只有天空中悬挂着的血色圆月，成为眼前这一幕中，唯一的完整。
  梦柏问只看到了这些，也只需要看到这一些。
  “唉……战争啊……”
  他低叹了一声，随即回过头去，看向了一个个晕头转向，彼此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的行教院一行人。
  “有这么难受吗？才不过几秒钟吧？”梦柏问随口揶揄了这么一句，便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过去，扶住了就要摔倒在地的梦柏清。
  “问问，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难受啊？”梦柏清靠在梦柏问的肩上，抬眉瞥了他一眼，低声疑惑地问道。
  “明明进入通门前，我不就特别提醒，告诉你们要紧闭双眼，凝神静气，不要好奇去看那紊乱的空间乱流了吗？”梦柏问撇嘴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不听老师言，吃亏在眼前。”
  “梦柏老师，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些了，先扶着他们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吧？”
  说话的这个人，是一个白面青年人，身着浅紫色的长衫，腰间挂着一块铭刻有‘裁决’二字的腰牌。
  不用说，这正是此次院际赛上，受邀而来的裁判之一。
  此刻这位随行而来的裁判，正一手提着莫斯利，一手抓着吴思南，背上还背着汪城，额间带着点虚寒，有些焦急地看着梦柏问。
  梦柏问闻言，粗略地看上一眼，就便尴尬地笑道：“啊哈哈……不好意思，范先生，让你受累了。”
  “无妨。”范先生吃力地笑了一下。
  四处搜寻了一块看上去还算平坦干净的空地后，梦柏问与裁判之一的范先生，这才将勉强恢复些行动力的行教院众人，依次搀扶了过去。
  “趁着现在时间稍早，还有些许的时间让你们休息、恢复，我便将之前未说的话，讲给你们听，也让你们知道，这里的凶险与产生的原因。”
  梦柏问扶好靠在自己右肩上的夏尔菲，手垂下时顺便捋了捋，枕在膝上的安安，有些散乱的银色长发后，这才开口对众人讲起，关于磨山战场一些事情。
  三百四十六年前，也就是神教历71年。
  那一年，人族的先驱领袖，神殿的第一任殿主，神·粲圣，永远地离开了他深爱的人族子民，升上天空，回归了神的怀抱。
  万千大山中，失去了先驱领袖的人族，就像还不会走路的稚童一般，只顾着哀痛，悲伤，全然不知将来该何去何从。
  就在人族陷入一个青黄不接，群龙无首，对未来茫然无措的状况当中时，离永熙小城约莫十数里之外，当时的大陆霸主鬼族，与雄踞北荒的兽人族，展开了一场将近十万人的大战。
  其中鬼族有将近六万的军队，而兽人族则出动了大约四万人左右。
  双方的参战人数放到现在来看，确实不算一场规模就有多么大的战役，但双方的参战军队，却均是来自各方军队中，最为骁勇善战的精兵强将。
  其中就有现如今西、北两线战场上，依然存在的，苦瑱荒原上的战熊铁骑、铁古荒原上的饿狼牙骑，和众所周知的鬼族四轶之西轶寂侍、北轶罪徒。
  如果说只是听个名字没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就这么说，那场大战中，双方将士统合来看，最弱之人都有六阶巅峰，近七阶的实力。
  完全可以用，六阶炮灰，七阶士卒，八阶精锐，九阶将军，圣阶元帅，这么一句话来形容当时这场大战的高端规模。
  即便是现如今的大陆霸主人族，四尊帝国联手拼掉老底，也凑不出这么十万人的一个阵容，唯一有可能可以比划比划的，估计也就圣阶这个层次的高手了。
  说来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场大战的双方，是举全族之力才能派出这般强大的阵容，怎么可能是人族分裂后，四尊帝国联手就能达到的？
  如若人族的四尊帝国联手就有这般强盛的实力，怎么可能还会长年累月的被动抵抗着西域鬼族和北荒兽人的侵略？
  哪怕是拼着帝国之尊位不要了，也定是要断绝这危及人族霸主地位的两大外族。
  这一点不会有人去怀疑，至少在面对外族入侵的时候，人族是格外团结的，不然百年内乱时期，人族在大陆上的地位早就不保了。
  至于鬼族和兽人族当年为何会爆发这一场战争的原因，没有人知道，就像没有人知道，兽人族到底是如何将这般强大的军队，投入进大陆腹地的一般。
  人族知道的，只有这场战争的规模与结局。
  而当时发现这场，发生在离永熙小城十数里外的战争的人，正是之后接任神殿殿主之位的神殿第二任殿主，神·阐凡。
  仗着自己独有的空间系魔法，来去无影，进退自如的神·阐凡，为了防止大战双方无意中发现永熙小城的存在，转而先行抹去永熙小城的情况发生。
  在大战进行的整整四个月期间，冒着随时可能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便暴露，导致出现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全程观战，直到双方大战结束，相继撤离为止。
  从某种意义上来，或许这就是为何当时相对还很弱小，也还没展现出神子气象的神·阐凡，得以成功继任神殿殿主之位的原因之一。
  毕竟，不是谁有了空间系魔法，就敢于只身进入这种规模的战争当中的。
  再从另一角度来说，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何那之后二十年里，神·阐凡一直在游历大陆，四处寻找偏僻安全又通行便利的地方，建立七十七座空间法阵的原因。
  毕竟，作为唯一一个完整观看完这场战争的人族，鬼族与兽人族在当时的强大，他还真是最有感触的人。
  正如前文所言，这场战争最终的失败者，正是明面上应该更为强大的鬼族，而这场被后世称为，拉开鬼族衰败序幕的战争，所在地便是万千大山之中的磨山，故史称磨山战场。
  鬼族将近六万人，过半数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剩下的一半中又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带着各种程度的伤残。
  也就是说，最后能够说得上是安然无恙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人左右。
  “两万人，乍一看很多，但相对整个大陆的面积而已，太少太少了，根本无法起到镇压八方的作用，再加上鬼族的统治方式又一向以严苛残暴著称，其衰败之势，不言而喻。”
  “梦柏老师，你好像扯远了……”范先生忽然出声，打断道：“那场大战的结局对他们来说，只需要知道鬼族惨败就行了，你还是讲讲为何这里会成为九一血战场的原因吧。”
  “哦，也是。”梦柏问怔了一下，摸摸下巴，干笑着说道：“不知不觉就跑偏了，还好范先生提醒了我，不然恐怕越说越偏，到时候出现意外就不好了。”
  “无妨，反正刚进入这里的上半天，本就是让我等裁判用以讲述此地详情，避免出现无谓损失的。”范先生微微一笑，摆手说道：“你能代劳，我可是乐见其成的。”
  梦柏问点点头，随即再次看向行教院众人，继续说道：“那么，我接着前几句话来说，此前不是说到，鬼族惨败，只有两万人算得上是安然无恙吗？”
  “最后能够活着走出万千大山的，不多也不少，恰恰也是两万人。”
  “只有安然无恙的两万人，走出万千大山……”本是懒懒地靠在汪城的身上休息的莫斯利，闻言猛然坐起身来，瞪大着眼睛，张大着嘴，急声问道：“您的意思是，那伤残的近万人都……”
  梦柏问没有急着回答，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想到了什么之后，方才开口回应道：“是的，那伤残的一万人，也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虽然他们是鬼族人，但也是英勇奋战，重伤残废亦不退缩的战士，可怜他们的结局，却不是战死在战场上，而是被用以献祭的方式，将灵魂也一并留在了这里……”
  梦柏问低叹了一声，抬起头来遥遥看了一眼这片黑与红的战场，复又说道：“这种以生命为祭品，以灵魂为祭器的献祭方式，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便是那……”
  “万鬼归墟……”安安缓缓坐起身来，扭头看向梦柏问，带着恐惧，低声问道：“这处战场……是以‘万鬼归墟’……封印的战场吗？”
  “对。”梦柏问重重地点了下头，肯定了安安的话。
  “难怪……难怪这里会那般危险，难怪这里没有尸体，难怪会让人发疯自杀，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安安惨笑一声，欲哭无泪，低迷了半晌，就便将头埋进梦柏问胸怀里，不再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不甚理解安安为何有这一番动作，倒是另一边一直安然靠着树桩的范先生，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
  梦柏问轻轻地拍抚着安安的背，低头在其小脑袋上轻吻了一下，这才又对尚还处于困惑中的行教院众人说道：“鬼族最后为何选择将这处战场封印在另一空间之中，无人知晓。”
  “但据神殿第二任殿主，神·阐凡的传记记述，他有过两种原因的猜测。”
  梦柏问停顿了一下，措词半晌，继续说道：“第一种，是鬼族想要临死反扑，狠咬兽人族一口，顺道掩埋鬼族第一次战争失败的消息。”
  “众所周知，兽人族有一个尿性，千百年来雷打不变的尿性，那就是战争胜利后，必定会原地欢庆一天……”说到这里，梦柏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说了句：“毕竟兽性难……嘶！”
  梦柏问痛呼一声，连忙赔笑着施以摸头杀，安抚了一下怀里的某银狼人少女，复又才继续说道：“鬼族是失败方嘛，肯定是率先撤离战场的，故此这一种猜测的可能性很高。”
  “但根据后续历史的记载来看，这个消息还是被传播了出去，可见当时兽人族就算因此有所受损，也还是有一部分人成功脱离了万鬼归墟的范围。”
  “所以，第二种猜测就出来。”
  梦柏问又一次停顿下来，扭头看向了范先生，询问道：“范先生，这一种猜测的影响有点大，你看……”
  “第二种猜测就由我来说吧。”范先生保持着微笑，端坐起来，稍稍一思考，说道：“万鬼归墟，虽说是一种极其残忍且无情的献祭方式，但从另一角度来说，它又是一种堪称神之奇迹的手段。”
  “堪称神之奇迹？”众人显然不太理解范先生的这一句话，纷纷疑惑地问道。
  “之所以说它又残忍无情，又堪称神之奇迹的原因嘛，是因为……”范先生故意停顿了一下，确定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出来，有些急不可耐地表征后，这才给出了答案。
  “是因为它就好像是药师手中的药炉一般，能提炼献祭范围中所有生命的生命精华，熔炼成一颗，真正意义上，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生命宝珠。”
  “我的神啊！”众人皆是一惊，随即缄口不语，显然是被这一讯息所震惊得失了声。
  到了这一刻，众人都明白，为何第一院要再度开启这处战场，又是为何没有学院会拒绝，反对了……梦柏清最先一个从中清醒过来，正色问道：“范先生，您说了，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猜测，真假谁也不敢保证，何况，就算它是真的存在，鬼族是直到神教历194年才最终战败退兵的。”
  “不加上人族崛起，鬼族丢失半片江山的后数十年，鬼族也有六十多年的时间依然称霸着大陆。”
  “即便鬼族只会献祭不会开门，在这么长一段时期中，我也不信鬼族之人就找不到方法，再次进入这片空间，寻到那颗您所谓的生命宝珠，所以……”
  “清姐。”梦柏问轻唤了一声梦柏清，见其转过头来，这才微微摇了摇头，道：“你误会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并不是让我们进来这里寻找那颗所谓的生命宝珠。”
  “这一点，第一院所研究出来的空间转送门，已经足够有说明性了。”
  梦柏清闻言，一时哑然，双手紧握着，还是张开口，再说道：“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何要让我们进入这处危机四伏，动辄杀机的战场？他们自己来不是更容易吗？”
  “这个嘛，很好解释，是因为……”梦柏问淡笑一声，正要说出解释时，神情却是骤然一变，瞳孔猛然缩小，急声喊道：“清姐小心！”
  “嗯？”梦柏清并不知道梦柏问为何神情骤然大变，只是听着梦柏问的话，下意识地回过了头……下一秒，一股难以忍受的刺痛，狠狠地扎进了梦柏清的身体……一截半寸之长的尖刃，当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