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觉得时间最快？
  应该是朝阳出山，从点点微光，到光芒万丈。
  一座山峰之上，两位老人并肩而站，远望着对面山崖上，排列成三的学生教师队伍。
  一慈眉善目，童颜鹤发的老人，一手杵着拐杖，一手轻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微微一笑，对身旁一满脸褶子的老人说道：“他们这就要出发了。”
  “嗯。”褶子脸老人点点头。
  “洛丫头应该告诉你，这次第一院那颗卤蛋头，又撺掇苦修狗，欲要开启九一血战场了吧？”山羊胡老人微眯着眼，又道：“你觉得，那个混小子，真的能护他们周全吗？”
  “开就开吧，反正我们就算反对，其他那些贪婪之辈，也不会罢休的，与其被他们逼迫，不得已而为之，主动出击也不一定就是坏的选择。”褶子脸老人微微叹了一声，“何况，不经历风雨，不遭受苦难，不见证生死，孩子就永远是孩子。”
  “啧啧啧，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是一心为了他们好，承受了多少委屈似的。”山羊胡老人撇撇嘴，揶揄道：“还不是因为那混小子给了你足够的信心，你才敢说出这些话？”
  “既然你知道，那你又何必问我呢？”褶子脸老人瞥了一眼山羊胡老人，道：“再说了，任谁听了那混小子那日的一席话，都会信心倍增，你不也一样吗？”
  “是，我是相信那混小子所言不虚，更相信那混小子真有本事，完成我们百四十年来的夙愿。”山羊胡老人坚定地说道。
  “可我就是有一点担忧，久久不能平息……”山羊胡老人面向褶子脸老人，郑重地问道：“他真的不是神子吗？一百四十二年了，两个稀七之年都过去了，神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你这是两个点。”褶子脸老人侧首而视，平淡地说道。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这就是一点，一个问题，只要他是神……”
  “他不是！”褶子脸老人猛然一喝，一双细小的眼睛怒睁开来，一点虹光忽地一闪，那双眼睛又闭上了，额不对，应该是正常的睁着了。
  “我‘看’过了，他不是……”褶子脸老人回头看向远处的山崖，喃喃道：“他不是神子，也不是神谕中那个‘未知’，他只是他，一个真正意义上，得天独厚的，存在。”
  那远处的山崖上，此刻亮出了堪比太阳的金色光辉。
  “……”山羊胡沉默了许久，头一垂，低声道：“褶子脸，你还有多长的时间？”
  “就快了，或许等不及他俩回来了……”褶子脸老人长叹一声，良久才说道：“我去了之后，不竖碑，不祭文，不吊唁，你记住了？”
  “记住了。”山羊胡老人抬起头，苦笑了一声，道：“不竖碑，不祭文，不吊唁，倾尽全力，封锁消息，直到他和洛丫头回来。”
  褶子脸老人笑了笑，平淡地说道：“你这一辈子都没犯过大错，我信你。”
  “可我不信我自己！”山羊胡老人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手中的拐杖直敲着脚下的泥土，老泪纵横地伸着手，颤巍巍地指着褶子脸老人，哭声大喊道。
  “老淡！”褶子脸老人怒喝一声，震醒了山羊胡老人，也就是行学阁楼的楼主，淡老。
  “你不来谁来？你不来谁来？你不来，谁来？”
  连喝三声，声声剧增，声声如雷，声声贯耳。
  好在此时朝阳已升上了天空，最是刺眼的那阵光芒，已然去了。
  “可十二年前，就是因为我，害得他们……是我害的他们，是我啊！”此刻的淡老，全然没了鹤发的慈祥和蔼，只剩下了童颜的无助哭喊，“虚老哥，我不敢啊！我不敢答应啊！”
  “要我说几次？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咳咳……是我识人不明，招了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是因为我，才相信的他！”虚老气得脸色胀红，咳嗽不止，却硬憋着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
  话音刚落，那红胀的脸颊瞬然苍白，呜呼哀哉一声，这便仰头后倒。
  好在淡老虽然眼眶里滚滚泪水，眼中的世界有些模糊不清，但还算身体康健，稍稍一愣，就便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虚老的手臂，将他从坠崖的边缘，硬拉了回来。
  “虚老哥，我……”到了现在，淡老怎敢再说不敢？
  “我对神发誓，我一定死守此诺！绝不在他俩回来以前，泄露半点关于你的消息！如违此誓，天葬地没，永坠黄泉！”
  鸟儿飞翔在天空，那是怎样的自由？
  鱼儿畅游在大海，又是怎样的欢快？
  “这是一个问题，一个或许数年以后，又或许很久很久以后，你们才会得到答案的一个问题。”
  梦柏问合上书籍，淡笑着轻声说道：“不过现在，你们应该可以体验到，鸟儿飞翔在天空的感觉，当然，自由什么的，你们就暂时放放，不着急去体验。”
  “问少主，为什么……为什么您现在……可以这般……这般淡定啊？”安安紧紧攥着梦柏问的手臂，声音颤抖地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梦柏问摇头晃脑地朗诵了一句，这才摸了摸身边，紧闭着眼睛，眉宇间写满了害怕的安安的小脑袋，柔声道：“安安，我在你身边，不要怕。”
  “可是……可是我们现在，可是在天上啊！”
  天空，看似近在咫尺，好像一举手就可以触摸得到，却从来都是极少数人，可以真正触碰的新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人族的先祖们还在山野之间，寻求一块靠着水源，地势较为平坦的安居乐业之地时，就曾不止一次地想到，若是能在这天空之中，开辟一片沃土，那该是何等大幸？
  可无奈飞禽族统御苍穹，走兽族纵横方州，有鳞族驰骋沧海，三域之地，皆尽有主。
  自然之精灵尚有遁世之能，崇武之鬼族浅有一战之力，水栖之海族勉有深沟之容，羸羸之人族，却什么都没有。
  只能在奴役中，逃亡中，梦想着能有一块不毛之地，勉强度日，繁衍生息，侥幸为那后来人，偷得一线生机。
  忽地某一天，天地变色，狂风大作，雷声轰鸣。
  苍穹悲泣，撕开了一条虹光闪闪的缝隙，方州哀吼，散乱成诸多大小不一的板块，沧海怒啸，掀起了无数鲜血累积的浪潮。
  那之后万年间里，先是荒兽传流之兽人族，以力征服山河天地，血以狂战二字，证了大陆之名；三千年后，自然元素之精灵族，以法衡度世间万物，祈以圣和二字，重证大陆之名；又是五千年后，崇尚武斗之鬼族，以武仲裁人伦道责，建以胜武二字，再证大陆之名。
  直到两百多年前，羸弱无用之人族，以神开启盛世太平，尊以神启二字，终证大陆之名。
  自此以后，人族成就大陆霸主，占据大陆间最为富庶、最为广阔、最为适宜生存的真正的沃土。
  “方州已是掌中握，这苍穹，焉敢不归于吾脚下？”梦柏问难得霸气侧漏地一番娓娓道来，本以为可以赢得一片雷霆掌声，怎知半晌之后，只有鸦雀三声。
  “嗯，看不出来呀，小问问，你还能算是一个历史教师呢？”院长大人捂着小嘴，呵呵呵地笑着。
  随行的教师们亦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不打算驳了院长大人的面子，只好得罪梦柏问了。
  没有理会院长大人的调侃，和众教师的哈哈大笑，梦柏问稍稍低下头，扫视了身前，面无血色的众学生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道：“这历史听起来，就这么枯燥吗？”
  “不是，这跟您讲不讲历史没关系，关键在于，您哪来的闲情逸致，这般淡定的上课啊？”安安软倒在梦柏问的腿上，微微睁开眼睛，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一路闲着无聊，当然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了。”梦柏问理所当然地说道，还一边拿出了此前所看的书籍，晃了晃，又道：“这本王老爷子做了批注的《万年简历》，还是颇有意思的。”
  “没道理啊！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第一次上天，丝毫不惧的呀？”梦柏清挣扎着撑起身来，道：“我们都算经历过一次了，都还这般害怕，你怎么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啊？”
  不就是在天上飞来飞去吗？吾辈修士，最早学会的就是这个了……
  虽然我很少飞……
  “不奇怪啊？这就和有的人恐高，有的人怕黑是一个道理啊！”梦柏问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我可能就是天生不惧高度，胆子大这一类的人。”
  瞎扯！屁个不怕高，胆子大，你是因为自己能飞，好吧？
  院长大人暗骂了一句，面上却顺着梦柏问的话头，说道：“你们这其实都是心理作用。的确，飞行看似很爽快，很自由，但始终是脱离了脚下厚实的土地。”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厚实土地，任谁都会感到恐惧、害怕和担心。”院长大人笑了笑，安抚着众人：“别说你们了，就连不少突破到九阶的武者法师，在最开始的飞行过程中，都会有你们这般的症状。”
  “所以，与其说小问问是胆子大，不怕高，还不如说，是他的意志远比你们的坚定，自我心理调节和建设，也远比你们来得更为容易，轻松。”
  “说来，你们或许心有不服，那我就问你们一个问题。”院长大人瞥见有人露出了不忿的表情，说道：“你们谁能在一个小院子里，一待就是六年？”
  “这个……”众学生你看我，我看你，皆是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人的意志，不是天生的，而是自小经过千锤百炼，一点一滴打造而出的。”劳克兰适时插言，道：“梦柏老师确实天赋低等，但经过了那么长久的枯寂，还能培育出如此乐观外向的性格，可见他的意志是有多么坚定。”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德斯紧接劳克兰的话语，说道：“永远不要小瞧了你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的身上，一定是有你们远不如的优点。”
  “哪怕那个优点屁用没有，也是你们学不会的优点。”院长大人做了最后的拍案。
  “谢老师赐教，学生谨记在心。”众学生咬着牙，盘腿坐好，平视前方，拱手行礼，这便应下了。
  “嗯，不愧是主任教师和院长大人啊！逮着机会就是一通金玉良言，厉害了我的同僚们！”梦柏问连连点头，轻笑不止。
  “……”众教师无语偏头。
  一路行来，额不对，是一路飞来，在正午阳光最是炙热的时候，院长大人终于想起，应该降下云层，免得这一群白白嫩嫩的少女们，无辜晒掉一层爽滑肌肤。
  至于是不是为了她自己……嗯，这个问题估计没人敢问，包括梦柏问。
  “轰！”地一声，众人垂直落下，穿进了云层之中，在层层叠叠的云雾弥漫之中，过了好半晌，才得以重见天日。
  冲出云层，率先映入眼眶的，是那广袤无垠的山川大地。
  重山叠叠，河川绵延，一眼望至最远方，那天地一线，恍若这山河，永不截断。
  再一细看，那星星点点般散落成群的树木之间，飞禽于半空盘旋，走兽在林间穿梭，少许地方，隐约还能看见旗帜飘扬，显然那是人族的聚居地，亦或是某个山野间的土匪强盗？
  可这并不影响众人心中，此刻对眼福的食欲。
  “哇！”
  “好美啊！”
  “这就是九阶强者们，所能看到的新世界吗？”
  众学生齐齐惊叹着，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惊奇，就连曾有幸见过这一幕的三年生们，亦如第一次见般，惊叫连连。
  “安安，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个世界。”梦柏问轻拍了一下安安的小屁股，温声说道。
  一路紧闭双眼的安安，闻言听话的睁开了半只眼睛，只见其瞳孔猛然一颤，柔美的丹凤眼瞬然展开，一张粉嫩的小嘴越张越大，险些在无意识间脱了下巴的臼。
  “好美啊！问少主，好美啊！”要不是因为脚软，紧紧搂住梦柏问的脖子的安安，此刻绝对能蹦上三尺高。
  梦柏问淡然一笑，感慨良多。
  “是啊，越来越美观了！”
  “嗯？问少主，您说什么呢？”
  “我在夸赞啊！”
  “可是，山河是可以用美观来形容的吗？”
  “当然可以，美丽的东西，值得用来观赏把玩……咳咳，玩乐……咳咳，算了，就这意思吧！”
  “……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错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感觉，因为那象征了人的单纯。”
  “哦，这样啊？”
  某狼人小侍女狡黠一笑，凑近某清秀少年的耳边，蚊声道：“以后会更美观的，还请问少主，静静等待哦！”
  “噗！”
  不好意思，梦柏问没有喷口水，只是从鼻腔里，留了些红色的液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