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见过问少主。”
  米粉店门刚一关上，小厮回身就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起来吧。”梦柏问扶起小厮，淡笑着问道：“最近生意可好？”
  “托问少主的福，最近生意很好。”小厮也不矫情，顺势就站起身来。
  “那就好。”点点头，梦柏问扫视了店内一眼，问道：“店主人呢？”
  “还请问少主勿怪，店主他……”小厮面有难色，犹豫半晌，还是说道：“店主他，白天要开门营生，夜了还要统计分析谍报，已经很久没睡过囫囵觉了，所以……”
  “已经睡下了？”梦柏问闻言，瞧着小厮纠结的表情，轻笑着摇摇头，道：“梦柏家赏罚分明，况且我又不是那种规行矩步的人，我十分理解你们的辛苦，是不会因此就怪罪于他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命令你去把他叫醒。”
  “问少主体恤下属，当真乃是……乃是……”小厮憋了半天，脸都急红了也没憋出个词。
  “亏得你还是这里的门面，奉承话都说不好。”梦柏问微一摇头，严肃道：“无论什么时候，听到或看到什么，冷静都是你们必备的基本素质。”
  “就你现在的表现，我很怀疑这家店，我是不是交托错人了。”
  “属下有错，属下认罚。”小厮脸色一白，却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限制住身体的颤抖，道：“但还请问少主，切勿怪罪店主，属下自己犯的错，自己能抗。”
  “你能扛？”此话一出，悄然间，这空气都显得压抑、冰冷了许多。
  梦柏问神色一凝，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盯着小厮，“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谍站据点，就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员，一不小心流露出的多余情绪、擅做了多余的事情，才招引来全灭危机？”
  “只是全灭，就足够一个犯了错的人，背负着一生的骂名和怨恨，抱恨黄泉。那若是还被人顺藤摸瓜，给整个谍站据点所涉及的谍报网，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毁灭性打击，又该是怎样的罪过？”
  瞧着小厮不住颤抖着双腿，摇摇晃晃地就要跪下了，梦柏问才放低语速，缓声道：“你要切记，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无论身处何地，扮演何职，都是不允许，犯一丝一毫错误的。”
  “是，属下记住了。”小厮的脸色已然煞白，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低着头眼睛都未敢眨上一下。
  这问少主生气的时候，可比游老五说的，还要可怕啊！我都要尿了……
  “咳咳……”许是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头了，梦柏问轻咳两声，左右扫视了一眼大堂，想寻个话头，缓解一下此时有些过于严肃的气氛。
  米粉店不大，大堂不过百十平米，能坐下七八桌人，正中乃是一条宽敞的过道，连接着大门与结账的柜台，柜台后还有一面壁橱。
  柜台中用上了透明的玻璃，其内是米粉店的各色米粉、肉食、菜肴模型，而壁橱之中，则是摆放了在漠沧帝国各个地方，都稍有名气的酒水饮料。
  眼睛一转，梦柏问就问道：“这样的柜台壁橱风格，倒是格外新奇嘛！帝都就只有咱这一店有吗？”
  “回问少主的话，是的。”小厮一听梦柏问说话有所缓和，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咱店的店主，突发奇想，亲自设计打磨出的柜台壁橱，作用就是为了向所有来客，展示咱店的各色米粉、酒水菜式。”
  “您是不知道，自打将本店所有提供的酒水菜式摆出来后，来往的客人们那叫一个络绎不绝。”小厮似乎越说越是激动，一改之前战战兢兢的模样，手舞足蹈的好不欢快。
  “有不少同行对手来打探情况时，见了这实物与模型，居然完全相符，一模一样，真真是童叟无欺，妥妥的良心商家，纷纷都自愧不如，说咱店是活该成为这帝都一绝！”
  瞧着小厮重新挺起胸膛，抬起头，神色很是骄傲的模样，梦柏问只得笑笑，并未多言。
  恰在这时，一个比较懒散的声音，忽地说道：“吕小厮，问少主面前，怎么个德性？”
  “店主，我错了！”
  总归来说，梦柏问只是一时的威慑，而这人却是一直以来，长期的支配。所以，当吕小厮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近乎下意识地，比耗子见了猫，都还要畏缩不已。
  一听吕小厮的称呼，懒散声音的主人，必然就是这家米粉店的店主。
  梦柏问闻声而视，瞧着从壁橱后，缓缓走出，一路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有些肥胖的青年，挥手打了个招呼。
  “哟，游小哥，好久不见。”
  游姓青年耷拉着身子，微微抬头，瞧了梦柏问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呵欠………………问少主，好久不见。”
  “是我之前不小心，把你吵醒了？”梦柏问微微笑着，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用我道歉吗？”
  “别，您可别。”游姓青年摆摆手，道：“若是让混蛋老五知道，他一定会狠揍我一顿的。我这好久没挨揍了，这皮肉松弛的很，扛不住，扛不住。”
  “我不说不就行了？”
  “您不说也不行，您自己规定的准则，难道您忘了？”
  “嗯……我想想。”梦柏问仔细回想着，好半晌才捶手说道：“哦，对。每个月都要提交的个人闻听记录，是必须事无巨细的……”
  回头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吕小厮，梦柏问轻笑一声，对游店主说道：“不过，你看他这样，像是还有意识的模样？”
  “不管他有没有，我是有的……”游店主苦笑着摇了摇头，“所以，看在我这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见您的份上，您可千万别整我啊！”
  “你且放心，从小到大，你哪次偷摸着来找我玩时，我把你举报了？”
  “这个，还真没有……”
  “哈哈……”两人相识大笑起来，彼此靠近，紧紧拥抱着，拍着对方的脊背，异口同声唱道：“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
  “砰！”
  忽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但沉浸在彼此歌喉中的两人，却压根没有注意到，硬是将一首歌唱了三四遍后，才在余光中，瞧见有人晕倒在地。
  “你说，是你唱歌太难听，还是我唱歌太好听了？”梦柏问捏着下巴，轻声问道。
  “哈？问少主，您以前可没这么自恋的？”游店主一挑眉，探手贴在梦柏问的额头上，担忧地说道：“您该不会是发烧，烧坏脑子了吧？”
  “滚蛋，你才发……”
  “是是是，我发，我发，好吧？哈哈……”
  梦柏问翻了一记白眼，撇撇嘴，正色道：“行了，咱俩老友叙旧就到这儿吧，还有正事需处理。”
  “是。”一见梦柏问神色认真起来，游店主也收回了之前的嬉皮笑脸，秒变恭谨，站起身来，挺直腰板，抱拳行礼。
  “梦柏世家谍属，梦时蝶帝都主宿，游家六子，游之勉，见过问少主。”
  “先将他送回床上，再带我去密室详谈吧。”
  “是。”
  走出大堂，跟着游之勉来到后院中，一座就要水满溢出的水井旁。
  梦柏问抬头看了眼月色，轻声道：“你说，这城南的月亮，和城北的有何不同？”
  “许是角度不同吧？”游之勉愣了一下，琢磨了半晌才说道，“毕竟看月亮时，所站的方位有所偏差。”
  “可这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月亮。”梦柏问像是忽然执拗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问少主，这和看山是一样的道理呀？”游之勉也不知梦柏问何意，反问道：“您说这山顶和山脚下的人，看山时能看到一样的光景吗？”
  “自然不能，所以我才问的是月亮。”
  “问少主，您这是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么个问题啊？”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母亲之前，给我讲述的第二个原因了。”梦柏问轻叹一声，看向游之勉，笑问道：“你说，现在人族分裂，有四大帝国、十二大王国、三十七处小国，还有近百的领国，是因为什么？”
  “贪欲吧？”游之勉摸着自己有些肥大的肚子，说道：“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得了一点，就想要更多。拿我自己举例子，只要吃上一口肉，那就铁定止不住想吃下一口的欲望。”
  “可越是吃了下一口，就越是止不住再来一口，到最后，若是不把这肚皮吃胀吃撑，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但我觉得，贪欲只能解释一半，甚至更少。”梦柏问抿着嘴，沉思片刻后说道：“在我看来，贪欲这个词稍微中庸了些，毕竟有很多人，是很娴熟地在控制着自己的贪欲。”
  “既让自己对未来的目标，设定的更大，又能在关键时刻，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问少主，主母夫人到底给您说什么了，您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些来了？”游之勉不解，困惑着问道。
  梦柏问淡笑一声，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了母亲的话后，直到此刻才突然觉得，那个神经病说的是真的，她的确不全是为了行教院。”
  “不是，问少主，您这说的没头没脑的，属下确是没听懂啊？”游之勉此刻简直是懵的想哭爹喊娘了，抓着脑袋，硬是揪出了两根头发。
  “简单来说，母亲告诉我，她查到，漠沧帝国之中，有人不止是通敌叛国，还隐隐有针对正义神殿的倾向。”
  此话一出，游之勉当即石化，瞪大着眼睛，良久之后才说道：“问少主，您这话，怕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先不说正义神殿，自身的护殿军，是由七阶组成的普通士卒，八阶组成的高级军官，九阶担任的统兵将领，这般强大的实力。”
  “就单说其在大陆上的号召力，作为代表着神的七美德之一，随便一个神谕下达，那可就是数亿人的群情激愤，轰然暴动，一人一口唾沫，别说是一方的帝国霸主势力，就算是两大帝国联手，也只能望洋兴叹。”
  “所以母亲才说，是隐隐有。”梦柏问当真是哭笑不得，瞥了一眼游之勉，无奈道：“所以，我最开始才没打算给你讲的清楚明了些。”
  “……问少主，咱别的不说，您这毛病必须得改了。”游之勉有些忿忿不平，紧皱着眉头，直言道：“明知我们不清楚事件详情，您却当我们甚为清楚的跟我们讨论，这样谁都跟不上您的思维啊！”
  “好吧，我以后改，一定改！”梦柏问摊手耸肩，一气呵成，言讫便拉着游之勉，道：“这件事暂且放下，让我看看，你自己‘亲手设计打磨’的密室，是个什么样吧？”
  “问少主，我承认在下属面前，是有吹过牛，但关于那柜台和壁橱的设计，我真没有吹牛说是我自己设计的。”游之勉举起手，义正词严道：“您若不信，我可指天发誓！”
  “呵呵，你当我不知道，你只是模棱两可，不承认也不否认？”梦柏问嘴角微扬，轻蔑一笑。
  “嘿嘿嘿……”一听梦柏问猜到了，游之勉只得讪笑道：“问少主，看穿不说穿，这可是您以前，常说的话呢？”
  “你呀，也就这点故弄玄虚，无形装的东西，学得最快最好了。”梦柏问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便自顾自地走向了水井。
  稍稍观察了一下，寻到水井壁上，一块颜色稍有些亮堂的石头后，轻笑一声，回头对游之勉说道：“这块石头摸得太久了，记得更换。”
  “是。”
  点点头，梦柏问摁住石头的手，稍一使力，五个手指头大小的小坑就悄然出现了。
  静等片刻，一阵水流急促流动的“哗哗”声，从地底下传出，紧接着，就见那水井壁最中间的一条缝隙，忽地扩开，上半部分的水井直接升了起来。
  然而奇怪的是，此前这水井中，乃是近乎满溢的状态的水，此刻却不见一滴流出。
  走近一看，那上半部分的水井壁中，还是正如之前一样，满满当当的都是水，而水井壁的下半部分，却只有空空荡荡的空洞，毫无半点水迹。
  “不错，还原的很是到位。”梦柏问回首夸赞道：“游小哥，你的天赋还是在机关术上，要不……”
  “别，您可别劝我退回去。”游之勉摇头如捣蒜，晃得梦柏问眼睛都要花了才停下，道：“问少主，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您也明白，我为了成为梦时蝶，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知道您很看重我在机关术上的天赋，可您也说过，这机关术虽说玄妙，与魔工学在战争上有的一比，但墨家的思想，您不愿主动去触犯。”
  “我是不知什么叫墨家，也的确不是墨家人，不用遵守他们的思想，但看您那时很是敬重、钦佩、仰慕的模样，我打心底也不愿去触犯。”
  “哪怕我连哪些是被算在触犯范畴里，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愿。”
  “唉，好吧，谁让你是我的好朋友呢？”梦柏问点点头，笑道：“我向你保证，永不再提这一事。”
  “谢过问少主。”
  “好了，走吧，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具体都查到什么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