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刚侧了下头，刚想出声问些什么，方叔在一旁说道，“沈队，都先押回去吧。”
  沈刚低头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示意方叔和山子把灰衣男子和罗笙都带回警局。
  “沈队长。”顾紫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声，“能让我问他几句话么？很快的。”
  沈刚疑惑的看着顾紫，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孩子从来不多话，虽然挺聪明的但是很懂得进退，现在这样必定是有一些一定要确认的东西。因为她知道，一旦他们两个进了警局，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恩。”最终沈刚还是点头同意了。毕竟现在能走到这一步，顾紫和冯梦叶也是有一定功劳的。那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这个姑娘解开心里的疑问。
  顾紫走到灰衣男子的身前轻轻拉起他的袖子，果然手背上什么也没有。
  “去年初夏的时候，我和朋友因为收到了f大的录取通知书，所以到ktv唱歌庆祝，回家的时候路过一个酒吧被一个大叔纠缠，那里有一个服务生帮我们解了围。”顾紫慢慢的说道，“我本来一直以为帮我们解围的那个，是已经死掉的陈锚，因为我看到了他手背上的纹身。可是...”顾紫抬头望着那张茫然的脸，“可是时间对不上了，按照罗笙学长的说法，那个时候的陈锚已经死了，所以帮我们解围的那个人，其实是你，是不是？”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男人慢慢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学生，半晌才说道，“我记得你们。”
  “那天，谢谢你。”顾紫低垂着眼眸，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是那天的事，还是得和你说声谢谢。可是那天你都已经来s市了，已经在酒吧了，你没有去看看陈锚么？他是你哥哥吧？”
  男人低下头沉默着。
  顾紫想了想，自嘲的一笑，也是，专业的询问人员都可能不能让他开口，自己这短短的几句话又是凭什么呢？她抢着在沈队长押送他走之前问这几句话只是为了解答自己的疑惑么？这一辈子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多几件少几件又有什么区别，可是...
  顾紫回头看了眼冯梦叶和罗笙的脸。他们疑惑，他们不甘，他们为了这莫名其妙的事情可能赔上了半辈子的幸福。原因呢？谁能告诉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么？
  她想做点努力，也许稍微努力一下，学姐就能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也许那不甘的心情就会平淡一点，也许接下来的人生还能看见幸福的希望，也许她们都能以这件事做个教训，避免以后再重蹈覆辙。
  “我哥哥，不喜欢酒吧。”
  顾紫刚想转身离去，出乎意料的是男子竟然开口了，虽然声音很轻，但是顾紫瞬间就被他拉住了注意力。
  “酒吧的工作是我找的，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后来他知道了一些事情，就更不愿意去了。但是我有一些其他事情和他们有联系，我不能断。所以后来都是我硬求他，他才去的。再后来他们找不到他，联系到我这里的时候，我以为是哥哥不想和他们有关系故意不接电话的，而且我捉摸着我自己偶尔去一次酒吧应该也可以，所以我就没有在意也没有再求他。”
  顾紫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有一个人死了，凶手是一个疑似和冯学姐的背影有几分相像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在之前所有的案情里都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她的动机。仔细想一下的话，这件事情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涉案人，每个人都和这件案子有那么点关系，但最终却被排除在外，反而最后是一个陌生女人下的杀手？而现在在顾紫面前的这个男人，痛心疾首的怀念他死去的哥哥却又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彼此联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子看着顾紫的表情缓缓说道。他抬起头环顾了下周围，最后看着沈刚说道，“能带我去陈锚被抛尸的那条河么？到了那里我就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不然的话我什么也不会说。”
  沈刚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皱了皱眉头，原本他想着顾紫要是能问出来个什么的话，让这人就在这里把情况大致说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现在警局内部也是晦涩不清，押回去再审到底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谁也说不清楚。要知道这个男人可是一个让内鬼宁可暴露自己也要放出去的人。这样一想就可以清楚的认识到他对于警局里那些卑劣的恶鬼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男人再次被抓，甚至有可能在情急之下做出一些无法预估后果的事情来。所以他尽早的交代问题对于沈刚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他现在想去陈锚的尸体发现地。沈刚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管是从老宅子外面绕还是小树林原路返回都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甚至在路上都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风险太大了。
  “那里什么也没有了，你去看什么呢？”就在沈刚刚想拒绝的时候顾紫却先说话了。“罗笙学长说他另外埋了陈锚的头颅，让他带着警察同志把他挖出来，你看看那个行不行？总比一条什么也没有的河强，至少..至少是你哥哥的一部分。”
  “让沈队长给你做个保证，头颅找到之后一定给你看看。你就先把知道的告诉他们。我觉得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现在的处境。”顾紫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竟然心平气和的在和一个杀人犯交流，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是单纯的交流，好像就是和路人问路一样，只需要多一点观察和耐心，抛弃自己的感情仅仅带着疑问和好奇就可以这样平静的交流了。可能真的是因为身上留着父亲的影子，对待事实的尊重可以让她暂时忘记自己的情绪。顾紫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可至少现在它能够让自己给认识的朋友们帮一下忙。虽然无足轻重但至少她做了。以后应该不会后悔了。
  顾紫想了想继续说道，“他们救你是因为你还有用，风险虽然大但不是绝路，而现在...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沈队长必然不可能再疏忽，而你这一次被抓，他们差不多已经是绝路了，绝路之下你还值不值他们再冒险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你应该能掂量自己的份量。绝路之下，我只见过崇高的献身从未见过卑劣的谦让。”
  屋外一直在吹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在顾紫的话结束之后，整个空间只能听见大家微微的呼吸声。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屏息凝神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男子晃了晃自己被铐着的手，“沈队长是吧？你记得让我看一眼我哥的遗体就行。”他等着沈刚对他点了点头边又继续说道，“我叫陈钥，陈锚的双胞胎弟弟。”
  “我们老家在离这里挺远的乡下。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穷，什么都没有。我和陈锚读完高中之后家里就再也供不起了，我们那里的年轻人只有两条路，要么跟着家里种田要么出来谋生，我们两个情况比较特殊，父亲在我们四岁的时候就生病过世了，家里农活全靠母亲一个人打理，有一天她实在是太累了，在农田里晕了过去撞了头，救回来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大清楚。所以我们不能都不管家里的母亲，于是就决定一个出来打工一个在家里照顾母亲。哥哥想把更好的选择留给我，就先问了我的想法，我说不想待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村子里，哥哥就让我出来打工，自己留下了，他说我脑子活，出来有前途。他比较木讷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可是我们是双胞胎，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所以我心里也有了计较，我们是一模一样的，等我稳定下来，就可以把哥哥换上来轻松一阵子，过过大城市的生活，我回家尽尽孝道。所以我们便定下了一年一换。”
  “可是这个社会总不会那么顺心如意。”陈钥轻蔑的勾起了嘴角，像是在嘲笑自己也像是在嘲笑这个世界，“没有学历没有技能，长得也不咋的。在别人了解你吃苦肯干之前需要碰多少个钉子我想出来闯过的人都知道，最可悲的是明明你都已经站稳脚跟了，来了个托关系的，给负责人送点礼，我的工作就变成了别人的，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那个时候我在运输队做搬运工，每天的工作就是卸货装货，虽然累但是工资拿到手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的，可是那个工头表弟却莫名其妙的顶了我的位置，没过几天我就被开除了，我的工资一大半寄回去给我哥哥和母亲了，重新再找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以前的工友给我介绍了一个临时工。老板看上去是个斯文人，只是工作内容有点奇怪，他让我半夜从护城河下的防空洞里把一辆三轮车踩到雾山的一间小木屋里，然后两个小时之后再把这辆三轮踩回护城河的防空洞。”
  陈玥抬眼看了沈刚一眼，“我看到那辆车的第一眼就知道三轮车上的麻袋里装的是个人，没有气息一动不动还硬邦邦的，绝对是个死人。既然他已经死了，而我还要活下去，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就照着雇主吩咐的做了。我也不敢好奇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想着这样什么都不问的做事就算出了事我也算不上大罪就做了下去。就这样，雇主基本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这样的委托，我靠着这委托费熬过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又找到了一份工地的工作。原本既然找到工作了，我就想着这样奇怪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可没过几天那个雇主就带着一个中年男人找到了我。”
  “他们说，只要我肯继续帮他们做事，好的工作，优厚的酬劳应有尽有。”陈玥抬了抬眉继续说道，“我问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我，他们说因为我没有吓的逃跑，没有好奇心发作去翻袋子也没有偷偷摸摸看小木屋里的情况。我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隐忍所有情绪的人，我适合做这个工作。而我的工作内容也从送麻袋变成了取走货物安排出运。”
  沈刚在陈玥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之后，瞬间挺直了脊背，直直的望着陈玥，“你是送尸者？”
  陈玥听到沈刚说出的这个代号显然有些讶异，“没想到你们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
  “我更没想到你们的触角已经深入到这个地步了。”沈刚反唇相讥却也实实在在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你……”方叔猛然间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资料，沈刚也不止一次和他提过，这个送尸者是有着极度不稳定情绪以及严重恋尸癖的家伙，可是眼前的陈玥看上去，怎么说呢，好像没有那么不正常。
  “我的确是你们所说的送尸者。”陈玥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为了能在这个城市立足，什么样的活儿我都愿意做。他们给我安排了工作，一份是为了他们的业务，一份是为了掩盖身份。”他耸了耸肩，“如你们所见，酒吧的工作是他们的业务关系，而f大的树林管理员则是为了掩盖身份。”
  “那个酒吧到底是做什么的？”方叔追问道。
  “准确来说就是什么都做。”陈玥沉默了几秒钟，“只要你给的起价。他们的老板就是第一次来给我委托的雇主，长得倒是挺斯文的。”陈玥阴恻恻的笑了几声，“做的事情倒是蛮横的很。我只负责把东西送过去顺便告诉他们目的地，然后给钱就行了。后来和陈锚轮换的时候我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始终都很反感，但是因为次数不多所以他都忍了。直到后来叶胜做了下线，呵呵，真是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东西，他手上出的货比我几年加起来的都多，后来轮到我哥的时候他就有点受不了了。所以开始排斥去酒吧。”
  沈刚在陈玥陈述的时候回忆了一下去警局做笔录的那个酒吧经理的外貌，大大咧咧，身材健硕，而且长相并不斯文，很显然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不过那个经理一定是个知情者，所以才会给出有利于他们自己的口供。但是他又的确是供出了陈锚的身份，看来在放掉陈玥没多久，他们就打算扔掉这个人了。
  “你和我们局里原来经文保处的人有什么关系？”沈刚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即使他攥着拳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凹陷，即使他再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他都无法逃避。刘莫卿还躺在医院里，四个大学生的冤魂还没有安息。
  “哼！”陈玥发出一声冷笑，“他们喜欢钱啊！太喜欢了！喜欢到了可以为钱去死的地步了。可是他们已经很有钱啦，比起我来说，可是他们吃不饱啊，于是就要不停的吃不停的吃，直到撑破肚子为止。哈哈哈哈哈哈哈！”
  轻蔑响亮的笑声随着陈玥的狂笑冲破顾紫的耳膜，如此刺耳。冯梦叶举起双手捂住了耳朵，为了钱，竟然是为了钱，四个大学男生就这样死不瞑目许久，就这样在这混沌的天地间游荡许久。
  “他们原本只是收了酒吧的钱随时给酒吧透露一些查纪时的消息。好让酒吧早做准备。”陈玥停止了笑声继续说道，“可是后来被他们无意间发现了我们的货，那个时候经文保的手是还能够管一些贸易活动的，酒吧老板想着原本他们就不干净索性一起拉下水，就把他们都笼络了过来。本来老板还和我说，可能得费些功夫，没想到这帮人看到了那一叠叠的钱之后，根本用不着我们费口舌，简直就像是自己凑上来的。有了他们的帮忙，我们的出货就更简单了，简直可以用畅通无阻来形容。”
  “你…为什么要杀那四个男生？有仇怨么？”顾紫问道。
  陈玥原本疯狂讥笑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自己被拷着的双手，茫然的说，“我…我也不知道。”他跺了哚自己的左脚，闭上双眼仿佛陷入了一些回忆里，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这份工作做了时间长了之后有时候会发现自己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我开始习惯和那些尸体器官说话，一点点小小的事情就可以触及我的情绪，把自己点爆炸。”
  他抬起手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神却空洞茫然，“好像是有一个男生喊了一句乡巴佬，但是其实并不是冲我喊得，他只是在嘲讽他的室友。但是我很生气，非常生气，生气到想看血肉横飞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我躲在角落里看那个医生剥开尸体时候的情景。恩……真是温暖啊，血的温度。”
  方叔看着看着陈玥陶醉的表情，不禁打了个冷颤。沈队长诚不欺我，这就是个疯子。
  “哐！”罗笙一下子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就为了这个，你杀了四个人，我赔了一生。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
  冯梦叶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罗笙。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她缓缓走上前，亲吻着罗笙冰冷的嘴角，精致的脸庞上，泪水再一次留下了一道道灼热的痕迹，“我等你。”她轻轻的说着，“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穿着嫁衣，等你来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