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恼得惊梦诉衷肠
作者:日月重开      更新:2021-05-15 18:51      字数:3673
  苏姝感觉头疼欲裂,身子软绵如置身云端。“张居正,你这是去哪儿?”苏姝看着远处的张居正,身后云雾飘渺,那人不发一言一语,却只回头对自己笑。苏姝想走上前去,却双脚如缚动弹不得,只见张居正食指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霎时万剑四面八方而来,穿透他的身子,鲜血溅了苏姝满身,张居正仍然笑着,重重地倒下去……
  “张居正……张居正!”苏姝一下子惊叫着睁开眼,额头密汗欲滴,呼吸急促,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哟,病成这副模样,我以为你脑袋都烧傻了,没想到还能喊他的名字啊。”
  苏姝挣扎地靠着软枕:“周不疾?你怎么在这儿?”
  周不疾端着药,一身粗布衣,散着头发,笑道:“你是病人,我是医师,你说我怎么在这儿?”苏姝抚额笑了笑。周不疾把药端给她:“快喝了吧。”苏姝接过,默默地喝着,喝完了将碗放着,问道:“这药怎么不苦啊,还微微带甜?”周不疾坐在床边,把了下苏姝的脉,笑道:“快好了,在躺一日,便无恙了。”
  苏姝轻打了一下他:“我问你呢。”周不疾道:“这是医师的秘密。”苏姝没再问。
  “你不关心下你的张大人?一醒来就叫他名字。”周不疾打趣道。
  苏姝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旭日高照,春已归去,夏正到来。“这时候,他除了在翰林院,还能在哪儿?”
  周不疾笑道:“翰林院?你的张大人,昨夜照顾你累了个半死。他清晨叫阿奇请我来的时候,我看他那模样,真是半点没有平日衣冠堂堂的样子,一桶水一桶水地打来给你冰了帕子退烧,又给你熬粥,一刻也没歇息过,我赶紧叫他去歇息了,生怕他这种从来没这样照顾过人的人,一下子晕过去了,那是我可真没辙了。他躺床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威胁我呢,说你要是有半点闪失就跟我拼命。”说罢又顿了下:“还有……”“还有什么?”苏姝焦急问道。“还有那碗粥,熬糊了,你要不嫌弃我也可以端来给你。”周不疾说完泯着嘴,忍着笑,故作着正经。
  苏姝低下头来,心里有些乱,也不知在乱些什么,她不知道张居正昨晚上是个什么样子,张居正对于这种事情一向笨手笨脚。刚听周不疾一描述,心里乱,却又暖。
  张居正,你是害怕失去我,对不对?
  正欲睡下,突然想起刚才做的那个噩梦,心中一惊,总觉得是什么预兆。
  “周不疾。”苏姝叫住他。
  “怎么了?”周不疾正要去厨房煎药。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苏姝道。
  周不疾一歪头,道:“我虽是医师,偶尔也医人心病,但我不会解梦啊。”
  苏姝没理他,自顾说:“我梦见,我身处云端,四周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张居正在我的远处,我能看见他,可我走不动,突然四面八方乱箭齐发,穿透了他的身子,那血啊……喷了我一身,还是热乎乎的……”说到这儿,苏姝不禁打了个颤。
  周不疾叹了口气,又坐到床边,看着她:“我瞧着,你就少杞人忧天了,他现在平安着呢。”苏姝点点头。周不疾又说:“你呢,现在就好生安歇着,既然你好多了,我把明日的药分好,张居正会煎药的吧?”苏姝又点了下头。“那好,我把药分好之后,你再吃一天就可以好了。祁三爷宅里的佩姑娘也身体有恙了,我出门前才遣了古月让我去瞧瞧,我先去,你若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就叫阿奇来石宅唤我。”
  “佩姑娘?可是子衿的妹妹?”苏姝问道。
  周不疾笑了起来:“是啊,就是那个小姑娘,子佩,她也是个爱玩闹不省心的,经常生病,好在底子硬,倒也无大碍。”
  苏姝道:“那你快去吧,我再睡会儿。”周不疾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再过一月就是这样的日子了,去年采莲采了一半下雨了,今年你可得一陪到底了。”
  苏姝笑道:“知道啦,快去吧。”
  送走周不疾,苏姝觉得身子还是软绵绵的,筋骨一点力气也没有,和周不疾聊天时倒不觉得,现在人走了,倦意又上来了,于是理了一下软枕,接着睡了。
  再次睁开眼,屋外已经黑透,只有四方院天外,远处的灯火耀耀。
  苏姝目光一转,停在了自己身边——张居正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手撑着头,眼睛闭着打盹。屋内只有角落烛台上的短短一截蜡烛摇曳着微光,苏姝躺在床上,伸手来,想要抚他的脸,却在快触碰到时,又缩了回来。
  正在打盹的张居正,脸上平和,安静,没有一丝繁杂在他的面上游荡,没有愁苦停留在他的眉梢,更加没有焦灼,痛苦,挣扎生长在他的眉眼,鬓发间。苏姝看着这样的张居正,躺在这样安静的,不明不暗的小屋里,心里想着,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哪怕,她连触碰他的脸都不行,她也不愿意岁月流逝之后,张居正温暖如烛光的脸上,会被人事欲望纷争,慢慢地堆起无奈,痛苦和黑暗。
  “别看了,我脸上可没花儿。”张居正嘴上念着,可仍旧闭着眼睛。
  苏姝道:“你怎知我在看你?”
  张居正睁开眼,把苏姝的被子往上盖了盖,又把她手给放进去,说道:“觉着好些了吗?”
  苏姝点了点头,说道:“我饿了。”
  张居正起身,说道:“粥我给熬糊了,下午时候周不疾让阿奇送了点清淡的粥菜过来,我去给你热热。”
  苏姝笑道:“一年多了,竟然还会把粥熬糊……”话音未落就瞥见了张居正寒夜一般的目光,苏姝赶紧扯了被子蒙住脸。
  “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账。”张居正淡淡地说道。
  张居正去厨房热了粥菜端来,苏姝虽说饿,却也只吃了小半碗便不想吃了。张居正劝也没用,只好又端了回去。
  “张居正,”躺在床上,盯着烛台,火光飘曳,烛油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小小的蜡烛,微弱的黄光,苏姝却觉得这屋子灯火通明:“你去把蜡烛灭了吧。”
  张居正道:“灭了干什么,这屋外都黑透了,屋内再没点光,什么都看不见了。”苏姝道:“那就看不见吧,自在一点,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张居正只好点了点头,走去烛台那里,启唇一吐气,屋子瞬间陷入了黑暗。
  苏姝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她能听到动静,她能感受到张居正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离自己很近,很近。
  “说吧,一片漆黑,想说什么就说,到时候明天光明了,可就没机会了。”张居正边说着,边伸手抽出发髻上的木簪,头发一下子倾散下来。
  “我做了个梦,生病的时候。”苏姝闭着眼睛说道。
  “噩梦?”张居正问道。
  “对……对于我来说……”苏姝说道:“是一个,很噩的噩梦。我梦见……你死了,被四周来的乱箭射死的,可我就在你的不远处,却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看着你满身鲜血栽倒在地上。”说到这,苏姝深吸了一口气。
  屋子里寂静得让人发寒,让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如此震耳欲聋。
  “你想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张居正才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如果,”苏姝顿了顿:“我是说如果,你就这么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黑暗中,苏姝看不见张居正脸上的表情,只听见张居正轻轻一笑,或轻松,或讥讽,或自嘲,或无奈:“安安生生?是如何个安生法?是一生平平安安,但是庸庸碌碌?是一辈子就在那一方天地,不伤不碎,对一切的不公,一切的斗争,一切的喜乐都淡然处之?”
  苏姝道:“也许是吧,你愿意吗?”
  张居正道:“我若就这样下去,或许凭借我的实力,可能还有老师的帮助,老老实实的,慢慢熬资历,不惑之年也许是个布政史,按察使,一个地方大员。又或是个朝廷六部的主事,若运气再好一些,也许还能入阁。有良心的,做些好事儿积德;没良心的,拉帮结派贪污。这样的话,这辈子,虽然没有什么大功名,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情,倒也可圆满地了此一生,生前享乐富贵,身后也多可保全名节,这是大多数做官人的追求……”张居正突然语气重了些:“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苏姝听着张居正这些言辞,心里似有浪潮奔涌。
  “张居正,你有野心。”苏姝道。
  “对,我有野心。”张居正道:“我不愿意一生无功无名,做一个庸人,只拿着朝廷的俸禄,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我大明自洪武皇帝开国以来经一百八十余载,算上当今圣上历十一君,文武百官数不胜数。可能像方大人,三位杨大人,于大人,李大人一样名垂青史的又有几人?我现在野心不大,只愿百年后,千年后,后人历数名臣时,我张居正的名字能够列于其中,而不像其他百官,只录姓谁名谁,生何年卒何月任何职。”
  苏姝笑了,这,就是我喜欢的张居正啊。
  “小算命姑娘,你从前不是一直嚷嚷说我以后会飞黄腾达吗?轿子都有这房子的一半大。怎的现在又梦见我被乱箭射杀,死于非命?莫非星象变了,你的卦便不灵验了?哈哈!”张居正话锋一转,语气似乎轻快了许多。
  苏姝道:“我算的命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你自己……”
  张居正道:“我自己如何?”
  苏姝想着,现在说这些,或许太早了点,便道:“没什么。”
  张居正起了身,说道:“那便行了,你快些睡了吧,这大概都三更天了,我先回了。”
  “等一下,”苏姝拉着张居正的袖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你能,你能留在这儿陪我吗?”
  张居正笑道:“平时胆大,现在倒怕了起来。行了,我就在那软榻上歇息,你生病了,事事都依着你也无妨,可等你好了,一堆活儿等着你干呢!”
  苏姝笑着:“多谢张大人了!”
  大清早,张居正打了水来给苏姝擦了脸,刚放下帕子,门口就响起“咚咚咚”的叩门声。
  “谁啊大清早的……”苏姝奇怪道。
  张居正道:“许是阿奇来收碗碟了,这猴崽子,这么急,等我去开门。”
  走到门口,张居正把门闩起了,一打开门,便愣住了。
  竟是祁砚笑盈盈地负手站在门口,旁边跟着子衿,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张大人好。”祁砚浅浅做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