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后。
  暮春时节，一场春末大雨过后，绿茵愈发的繁盛，各色的花儿竞相绽放，比仲春的时候还要姹紫嫣红，那些被春雨打落下的花，都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苏姝走在街头，篮子里是今天买的菜，街上行人很少，今天心情甚好，苏姝忍不住转着圈儿地往前跳着。看见了地上的落花，绕了过去，不忍去踩踏。
  一进宅，东西不放，先进了自己的卧房，就脱去了外衫，走去厨房。
  张居正在按照自己之前的吩咐，把昨天剩下的萝卜和白菜都切好。这一年多来，张居正厨艺倒是进步了不少，切菜的功夫是大有长进，手起刀落间自成了一种境界，坚韧又有力，有时候苏姝闲来无聊就拿几个大萝卜给他，自己在旁边欣赏他的切菜刀工。
  “你这丫头，怎么把外衫脱了，小心贪凉受了寒。”张居正回过头说道。
  苏姝系着围腰，不以为然：“这都快夏天了，京郊湖里的荷花都有了花苞，上次和周不疾还划船去采莲呢。”
  张居正说道：“人家是拿来做药材，你倒好，拿来弄干了串项链。况且这天也是有暮春寒的，你前些日子身子就不大康健，有些咳嗽，当心……”“张居正，”苏姝打断道：“我怎么发现你变啰嗦了？”
  日子久了，苏姝都不知道张居正何时开始喜欢关心起她来了，冷了不准她穿少了，晚上也是不准她吃少了。以前张居正都是吃完晚饭就回了书房，现在却是自己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就被他拉去街上散步消食。
  张居正听到这话，突然下刀快了起来，撇了撇嘴，说道：“是，我是啰嗦了。”
  “你知道现在朝局轮不到你啰嗦，你每天就来啰嗦我。”苏姝说。
  张居正偏头看了一眼苏姝，笑道：“我是怕你卧病在床，家里活儿没人干了，况且，”张居正轻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挺喜欢我啰嗦你的。”
  苏姝说道：“自你上疏这一年多来啊，你可真是闲得慌了，以前天天往翰林院跑，现在却能躲懒就躲懒，今年我陪你去给徐阶拜年的时候，我看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对了，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我觉得徐阶还是很器重你的，你自己要争气。”
  张居正叹了口气：“如今我这样，正正好，我自己也舒坦。严嵩势力如日中天，虽然我觉得，老师的一昧不作为，还不如严首辅的果敢决断。我可不想给自己惹事，也不想给老师惹事。如今太子病弱体虚，当年宫变，皇上便搬去了西苑修道而不理后宫，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储君之位……哎，以后事情多着呢，等老师自己和他们周旋好了。我现在觉得，保持沉默，未尝不可。”
  苏姝用手抓着肉把肉用佐料腌好，笑道：“你这是看开了？”
  张居正抿着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心里的一些东西和坚持是不会改变的。”
  苏姝把围裙解下来，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故作严肃，说道：“我的弄完啦，剩下的你来吧，我出去溜两圈，晚饭前就回来。”说罢手背在腰后，跨着步子出去了。
  “把外衫穿上！”张居正在后面喊着。
  “知道啦张大人！别切到手啊！”苏姝头也不回，向后挥了挥手。
  “疯丫头。”张居正喃喃自语。
  放下菜刀，却看见自己的嘴角浮起一抹淡笑，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苏姝回房换了一套石榴红的交领薄袄裙，这是张居正过年给自己买的新年礼物。细心梳了个流云髻，轻扫峨眉，淡匀脂粉，娇丽明媚。
  一走出宅子，便在一边看见了一个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背影，牵着一匹马，苏姝轻轻走过去，轻咳了两声，那人转过身来。
  “是你！”苏姝惊道。
  祁砚笑道：“是我，苏姑娘。”祁砚一身墨灰色的大袖交领长袍，牛革腰带上皆是精美玉饰，头发像一年前那样，一半梳上去，一半散下来，发髻上依旧插着那一支玉簪。
  “如今我已加冠，苏姑娘可以唤我集成了。”祁砚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嗯……集成。”苏姝问道。她才回想起来，自己这一年和周不疾到处玩乐吃喝，扮作小徒弟随他诊病行医，倒是已经和祁砚一年多未见面。
  “我这一年都在苏州，只过年的时候回来给徐阶带了苏州杜康宅上好的梅花酿，之后又去了苏州，现在才回来。”祁砚说道。
  苏姝点点头，又问道：“那过年时在徐阶府上为何没见你？”
  “我大年初三才回来，自然没遇着。”祁砚答道。赤龙驹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这里有些不耐烦了，祁砚抚着它，看着苏姝，笑道：“一年未见，苏姑娘依旧明丽照人。”
  苏姝抿嘴，道：“祁公子也俊朗依旧啊。”又指了指赤龙驹：“看她在那儿有些不耐烦了，蹄子一蹬一蹬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啊，等人吗？”
  祁砚说道：“等你，有空吗？我带你去我的宅子玩玩儿。”
  苏姝以为祁砚在开玩笑，笑道：“这算是临时起意的邀请吗？”
  祁砚翻身跨马而上，伸出手来，说道：“算是蓄谋已久的邀请，我说过我们还会再偶遇的。”
  苏姝道：“这也算偶遇？”
  祁砚没有收回手，说道：“算不算的，总归遇见了，既遇见了，也别辜负吧，你就当我的蓄谋已久是临时起意的好了。”说罢嘴角扬起笑容，苏姝看着马上的祁砚，跟着背后照来的阳光，仿佛一张美好的剪影。
  “好。”苏姝伸出手：“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去看看京城第一富豪的宅子，就当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了。”祁砚拉她上马，坐在自己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