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回雨露一茴香
作者:日月重开      更新:2021-05-15 18:51      字数:2141
  当归舍。
  周不疾盘腿坐在地上摆弄着药材,皱皱的灰布袍垂在膝上,如瀑黑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一旁的药罐在火上熬煮着,里面的药咕嘟咕嘟地翻滚,罐盖子缝隙中飘出阵阵药香。
  大年初一也许只有他不会去走访亲戚,买卖年货,拜神庙了。
  药香味儿在屋里弥漫,周不疾拿起盖子,捏起一块白芷丢进了火炉上的药罐子里,目不转睛,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罐子里各味中药。
  罐子里的汤药颜色渐渐变深,周不疾手一伸拿过医书快速翻看着,看着看着眼角微微上扬,竟然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
  周不疾终于站起来,伸了一大个懒腰,看着一地的中药材和医书,长吁了一口气:“真是不枉我一夜未眠,果然要遵医书,也要懂开创。”
  打开门,屋外飘了一夜的雪停了,冬阳洒在地上,却依旧有寒风吹过,周不疾裹了裹衣服。
  街上依旧有陆陆续续地守夜人从寺庙里回来了,那些虔诚的信仰者,从除夕夜就守在庙里,祈求神佛护佑来年安泰,这也不奇怪,这一年老天爷好像奇怪得很,天灾不断。
  “咦,那不是......”周不疾揉了揉眼睛,看着走过去的一男一女,还有一匹黑骊。周不疾自然认出了那是苏姝,至于旁边那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他的店铺就在自家对面,周不疾也自然知道那是祁三爷。本想叫住苏姝请她来屋里坐坐,顺便聊聊上次还没聊完的唐宋八大家,却想着她旁边还有旁人,故而作罢,转身掩了门。
  周不疾走去后院的药地里,拿着铲子准备翻翻土,药材精贵,须要趴在地上,细细翻,才不会烂了根。
  “不疾。”幽幽的声音响起。
  周不疾趴在地上,看着眼前两双穿着布鞋的脚,笑了笑,站起来,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泥,又双手搓了搓,把手搓干净了些,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师父新年好,徒儿祝愿师父安康长寿。”
  面前的老者鬓发微白,年纪虽大额头却没有皱纹,续着短短的胡须,灰色的方巾挽着发髻,花甲之年却并不老态龙钟,反而身躯硬朗,鼻梁挺拔,目光炯炯。
  老者身边的男子是他的儿子,与老者同样的装束,只是肩上多了个药箱,腰间多了条束带。与父亲一样,男子衣着简朴,卧蚕眉,目若朗星,容貌轩昂,眉目间皆是不凡风姿。
  “嘉笙兄过年好!”东璧作揖道。
  “东璧兄同好。”周不疾回礼道。
  周不疾笑道:“东璧兄可好久没来我这当归舍了。”
  东璧环顾了后院四周,说道:“果然是父亲最得意的徒儿,也只有嘉笙兄会自己种药材,听说嘉笙兄的诊金很是微薄,不分贫弱富贵皆是尽心竭力,不像别几个,投靠了鼎鼎有名的医馆,便忘了父亲的嘱咐,竟行起背道之事来!”
  老者偏头低喝:“东璧!”东壁立即低下头来。
  老者叹了口气:“哎,此半年来,为师与东璧为了搜集一些偏方,游了整个南直隶。为师收徒本就不超四人,除你之外三人都去了富庶之地。京城虽天子脚下,却比不得那些商贾云集的地方。那三人啊,竟凭着自己的那点医术,贪图富贵,阿谀奉承只给大官值府看病,对看病百姓的诊金天价收取,真是把我气得......当初真是眼瞎......”老者话语中充满怒意,可语气却淡淡地,带着一些失望与无奈。
  “父亲,您不是还有嘉笙兄嘛!”东璧拍了拍周不疾的肩,对着他笑着。
  周不疾下跪,磕了个头,说道:“徒儿永不忘师父教诲,必以德为先,医者不分老幼男女,富贵贫贱,皆以治病救人为本,存善心,行仁医。”
  “东璧,快把你嘉笙兄扶起来,为师知道你不会变。这,也算是我之幸。”老者说道。
  东璧扶起周不疾,嗅了嗅,笑道:“咱们两人身上都一股子药香味儿,那些个人身上一股子铜臭味儿,索性咱就做个一生一世的药罐子,把钱罐子丢一边便罢了!”
  周不疾引着老者和东璧进屋,蹲下拨开了散落一地的药材,找了凳子给他们坐下,又转身到了两杯茶。
  “你啊,是不喜笔架子去当药罐子的吧!”周不疾双手奉茶杯给老者,又笑着将另一个递给东璧。
  “不疾,你地上这药罐子里是什么?这一地的药材,刚才为师与东璧差点无法下脚啊!”老者指着刚周不疾摆弄的药罐子,此时炭火还冒着点点红星,罐身已经不烫,周不疾捧了罐子在老者面前,说道:“这里面徒儿放了白芷,黄芪,龙葵,千里光。”
  老者用药勺拨弄着,又细细闻了闻,问道:“这是哪本医书里说的方子?”
  周不疾说道:“无医书有这一方,这是徒儿根据很多本医书自创的。”
  老者皱了皱眉头,放下罐子:“自创的?这如何使得?”
  周不疾说道:“这千里光去热明目,龙葵清热利尿,白芷活血祛湿,黄芪补气止汗,病人火气侵身,毒囤不解,这方子是再好不过了!”
  老者道:“医书里没有这么用药的,怎么可以胡来?我们为医者行医用药都需事事谨慎。”
  “这如何是胡来?”周不疾竟然争辩起来:“那前人医书可不都是自己创的,有哪部医书是天上掉下来的?”
  一直未语的东璧说道:“嘉笙兄可试过这方子?”周不疾说道:“未曾试过。”
  东璧笑道:“既未曾试过,便又怎知这药方对与不对?医书乃前人之所作,我们却不知他们是否都是真正试过了那些药和那些方子,也许试过,可世事变迁,又怎知那些方子是有效还是失效?”东璧顿了顿,看向老者:“故而孩儿认为,嘉笙兄未遵医书而立方,确有待考之处,却也是苦心一片。如今各个医书记载散乱,确实是无从考证一些药方的疗效,行医有风险,更需担当。医天下者,必定身兼重任。”
  老者看着眼前的儿子,又看着面前的徒弟,眼中赞许,心中满是欣慰。当年答应儿子弃了科举为官之路而行医的要求,看来是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