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睁开眼，意识从梦境中退出。花鸟卷的妖力随即缠绕上来，滋养着青年和病患的身体。接受了青年阴阳师的身份后，村民们很感激地向着青年道谢。
  “这样就解决了吧。”辉夜姬看着最后一个发狂的村民清醒过来，解除了警戒说道。
  “没那么简单。”青年揉了揉坐久了发酸的肩膀，“从他们梦境中的情况来看，有外来的东西在作祟。”
  “有妖？”青行灯疑惑地问道。
  “不。”青年摇了摇头，“应该是魔。”
  妖魔鬼怪统称世间四大异类，只不过人们喜欢用妖怪来简称，但实际上妖魔鬼怪是四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妖是本就存在世间的异类，例如辉夜姬、以津真天；鬼则是人类化身的异类，类似青行灯、骨女这样；而怪则是异变的东西，如灯笼鬼、伞妖一类；而这其中最难对付的，就是最后一种：魔。
  魔是寄生体，潜藏在生物的内心中，无形无相很难对付，是阴阳师们最头疼的退散对象。纵使青年这般有食梦貘进入梦境梳理情绪，但是效果实在有限。
  “大夫！”一个村民匆忙地推门进来，喘着气喊道：“又有人发狂了！”
  “数量越来越多了。”辉夜姬皱起了眉头，撅着小嘴说道，“情况不对吧。”
  青年拍拍衣服站起来，说道：“那个幕后黑手开始报复了，它想用数量来压垮我和食梦貘。”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和他耗在这吧。”青行灯问道。
  青年叹了声气，“除非彻底把这个魔从村民的内心中拔除，不然它就会一直滋生加传染，目前来讲我没有这种手段。”
  “那怎么办？”花鸟卷接过刚送进来的村民，青行灯检查了一下他的魂火是否正常后问道。
  “清心伏魔是佛教的擅长专业，而且必须是得道高僧才行。”青年向着山上的方向努了努嘴，“现在山上正好有一……半个，不过不确定现在半吊子的状态能不能做到，贸然找他反而会坏了他的道行。”
  外面又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可以明显听出打斗的声音。
  正准备治疗送来的村民的青年站了起来，仔细倾听了一番后脸色凝重地说道：“看来又是一个，恐慌已经开始蔓延了，他们的心防只会越来越脆弱，让心魔有机可乘。”
  这一次，青年没有继续治疗，而是披上衣服一边去推门一边说道：“你们留在这稳定情况，趁现在还能控制住局势，我先去找他。”
  寺庙悄悄地隐在林间似是不愿被人发现，青年循着当时的路返回才堪堪寻到，叩开木门，小沙弥再度出现，疑惑地问道：“施主，又要借宿吗？”
  青年摇了摇头，回道：“我来找大师。”
  “找师傅？”小沙弥挠了挠光头，向门后看了看，似乎是得到许可，回过头来打开门道，“师傅同意了。”
  青年走近祠堂，僧人正坐在蒲团上诵经。僧人没有主动询问青年来意，不过青年没有时间和他打哑谜，开门见山地说道：“大师，我想请你出山。”
  僧人停下诵经的声音，沉默了一下，回道：“出家人六根清净，不沾凡尘之事。”
  “有妖魔作祟，祸害人间，需大师相助。”僧人的第一反应在青年意料之中，因此青年直接点明主题，节省时间。
  僧人顿了顿，古井无波地回答说：“因果累身，不可破戒。”
  “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他们遭难而见死不救？”青年心中有些急躁，和出家人说话就是麻烦。
  “因果善恶，命有此劫。”僧人喃喃诵道，并无意动。
  青年眉头皱起，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若万事都讲因果，那还有什么是非善恶可分。被蛇咬了怪他惊了蛇，被人杀了怪他太没用，失足落水怪他不会游泳是吗？把原因全都归结他人身上，这样就可以令自己心安理得不疑不惑不破戒是吧。你就是舍不得眼前这尊佛，不想几代心血白费。但你有没有想过，人们为何回去信佛？佛教人积德行善，世间方能安然；佛教人知错能改，恶人才会放下屠刀；佛教人普度众生，苦难之人才会保持希望；他们相信佛可以带给他们救赎，而现实却是在他们遇到危难时轻描淡写地回应一句因果而已？先祖为苍生供的佛，到头来为了自己显灵而坐看苍生苦难，那这佛修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僧人低头默诵经文，无动于衷。青年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的同时，斜视的目光带去一声不屑的嘟囔：“真论因果，附近荒无人烟的，这寺庙说不定还是先祖捐赠修建的……”
  青年离去了。
  许久以后，僧人停住了诵经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佛像上。隐隐灵光的佛像，爬上了丝许黑色的细痕。
  回到山下，喧闹的声音远远便传了过来。青年远眺，只见村子里已冒起了黑烟，情知不妙加快了脚步。
  村子里总共几十号人，全都密集地聚集在了村脚那间治病的屋子前。大半的人已经进入了疯狂状态，小部分尚且清醒的村民在几个女妖的指挥下堵着门，艰难僵持着。
  “情况怎么样？”得到青行灯的接应，青年从屋顶跃入，没来得及看情况便问道。
  “心魔还在蔓延，现在还清醒着的都是之前驱走了心魔的那几个患者。”青行灯转身指着屋里躺着挣扎的几个，“还有几个被我们绑着没来得及治疗的。”
  “怎么恶化得这么快？”青年急忙结印给屋子开个言灵结界，抽空问道。
  辉夜姬冒出头来，很不好意思地说：“你走之后中了心魔控制不住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人手不够抓不过来，我就叫食梦貘把他们都入睡了。结果他们理智意识入睡了，心魔意识反倒掌握了控制权，本来还在挣扎的人全部都狂化了。局势一恶化，剩下的那些村民也跟着心理防线崩塌，就……”
  青年翻了翻白眼，“亏你平时自诩读了很多书是个知识分子，做事还这么没有前瞻性。”
  “还说我呢，你不也解决不了么。”辉夜姬嘟嘟嘴不满地说着，“大师请来了吗？”
  青年悻悻地挠了挠头，“我本来就说希望不大。”
  “那接下来怎么办？”听着外面的村民不停的撞门声，青行灯一脸愁容地问着，既不能伤害村民又打不到心魔，在这场危机了她们全部都失去了作用。
  “能救几个是几个吧。”青年叹气着，“等会儿结界破了，辉夜姬立刻开幻境遮住他们的视线，我们把还醒着的这几个人带上，飞出去。”
  话音刚落，结界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开裂声，片片洒落下来。不待青年发话，青色的光芒便笼罩了狭小的屋内，密集的竹林从地上钻出来，组成繁琐的迷宫。
  “走！”幻境的上方，几个女妖一手拎着一个往外飞去，青年辍在最后，在屋上贴上了符咒，准备迫不得已时的最后手段。
  “小心，他们发现了！”青行灯的喊叫声传来，青年爬上屋顶观察，因为辉夜姬的撤离，幻境仅短暂地维持了一下便崩碎，脱离幻境的发狂村民便发现了从他们头上悄悄溜出去的几个女妖，纷纷跳起来伸手去抓，惊得她们连忙提升高度。
  辉夜姬要维持幻境所以是最后一个带着人撤出的，因此幻境破碎的时候她的漂浮高度最低，尽管立刻往上飘起，但还是被抓住了一个村民的脚，原本坐在竹子上的那人猝不及防被扯了下去。
  “危险！”青年紧跟着跃了下去，手中的符咒·生铺开，两张符咒贴在掉下去的村民和自己身上，其余的洒向了包围过来的发狂村民。
  “言灵·一式！”青年结印喝声，屋上的符咒应声爆炸，倒塌的木屋倾覆将一众全部盖住，青年在木屋倒塌前将村民护住，声音穿透茅草木石向上方传达道：“花鸟卷！”
  黑月升起，绿色的生机如流水冲下，将木屋一片填满，依靠妖力的治疗维持住所有被压在屋下的人的生命。然而木屋仅仅一小处，未收到波及的发狂村民依旧包围上来，企图将青年他们从残垣的保护中揪出来。
  众女妖飘在上方，对此情景却无能为力。青行灯咬着牙目光露出一丝厉色，抬起手对向了下方。
  一道金光如飓风骤然袭来，沿着街道划过，裹挟起发狂的村民飞出好远。金光散去，一根禅杖立在街道中央，不停地轻轻晃动着，一层层淡淡的金光缓缓向外扩散，压制着四周的邪物。
  草履踩踏在泥土上的声音十分轻微，但是在此刻的却清晰的传进了所有在场者的耳中。一个一身僧袍戴着斗笠的人缓缓走过街道，站在了禅杖前。
  倒地的村民身上纷纷冒起阵阵黑烟，凝聚成一个个黑影，如回音般发声质问道：“哪来的秃驴，少来管闲事！”
  僧人伸手拔出禅杖，将其高高举起，口中默念一声佛号后，猛然砸向了地面，佛光随之大起，如同冲击波一般弹了出去，冲淡着村民身上附着的黑烟。
  “你杀不死我的！今日之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在佛光中苦苦支撑的黑影们发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悟法负青灯，破戒济苍生。”僧人大喝一声，举起禅杖再度砸下，第二次的佛光冲击如橡皮擦一样将黑影们消融成了碎块，然后一点点消失。
  黑影的哀嚎声逐渐褪去，佛光收敛回禅杖中。僧人右手持杖，左手伸直胸前合十颂念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结束了？”青行灯仔细盯着下方，问道：“心魔都被净化了吧。”
  “净化的只是分身，魔这类存在生性谨慎，从来不会本体出现，连捕食都是召唤分身的。”辉夜姬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既然分身都已经净化，本体就更不敢出来了，在它再分出其他分身前，暂时是没危险了才对，你看那个大师都放心的走了。”
  眼见危机解除，几只漂浮的大妖连忙落下地，动手去挖废墟。所幸的是废墟下的几人虽然身上多处损伤但是并没有生命危险。
  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在村民的感谢声中道别的青年，想了想还是去山上找了一下僧人，然而敲开寺庙的门却只有小沙弥在。
  “你问师父？他已经走了。”小沙弥挠挠脑袋回答道：“师父说他动了杀念破了戒，不能再留在庙里了，所以交代我以后管理好这座庙，继续供着佛像。”
  青年离去前去拜了下佛像，佛像的佛光暗淡了许多，不知是不是错觉，青年觉得佛像的面目生动了一些，像是露出慈悲的微笑一般。
  大山外的路上，一个穿着僧袍带着斗笠的人回过头，露出了斗笠下布满妖纹的脸。向佛之人动了杀意，动摇了禅心便是入了魔，无法继续留在寺庙的僧人只能云游四方。
  留恋的看完最后一眼的僧人转回身，毅然地踏上了旅途。身后的空气中，有一声层叠的声音悄悄地讥笑着，然而僧人恍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