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再要求下，莫苒终于带米勒回家吃了顿晚饭，空荡荡的家里稍微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生机。在说道如果今天书文也回家那就一家团聚的时候，莫海琛匆匆吃完碗里的饭，独自沉着脸回书房去了。母亲示意米勒不要惊讶，莫苒的父亲向来都是这样的，米勒似懂非懂的朝莫苒腼腆一笑，她则心不在焉的挑拨碗里的菜。
  藏在画室里的黄色信封和那页纸，始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好几天过去了，她一直在斟酌要不要向父亲求实，她打心底里尊重父亲，固然不相信父亲会做出那样的事，只是不问清楚，她没办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让米勒在餐厅陪母亲再坐一会，她要去书房找父亲说话。父亲没有锁门，她一眼就看到他在宽大的书桌前翻报纸。“爸……”她胆怯的叫了一声，父亲凝重的双眉缓缓舒展开，她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我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次去英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海琛放下报纸，似乎并未察觉女儿的心事。
  “我有一点事要处理。”
  “哦？什么事？需要爸爸帮忙吗？”
  “跟爸爸有关。”她望着父亲诧异的眼神，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闪躲，“书文为什么不回家？”
  父亲点点头，避重就轻道：“他长大了，又是男孩，他要有自己的生活，就让他去吧，我管不了他。”
  “爸，你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你不想告诉我，你在隐瞒我什么？”
  莫海琛的表情越发不解，难道女儿突然千里迢迢回来就是问他书文的事？
  “小苒，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封黄色的信，略加迟疑的从里面取出一些叠起来的文件，放到莫海琛面前，他看了一眼，先前迟疑的表情骤然慌张起来。
  “爸，我今天来不是要质问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他的档案怎么会在你那里？”莫海琛拿起桌上的纸，百思不得其解，“是他给你的？”
  “他没有给我，如果他当年把这份档案直接交给我，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分开。”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爸你为什么要骗我？”
  莫海琛望着女儿脆弱却无比犀利的眼神，轻轻放下当年林冽从他这里要走的档案，想必是书文告诉她的，而他还在女儿面前逞强：“这份档案只能说明他曾经是我的情报员，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后来他被日本人用钱收买背叛了你，还是后来，你们背叛了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太复杂了，而且过去那么多年，我怎么跟你解释……”
  “跟我说实话就好了，我不需要解释，我只要真相。”
  “书文都告诉你了？”
  “都过去四年了，你还要隐瞒我一辈子吗？说他是日本人的走狗，说他要挟书文做人质，说他利用我骗取情报，把这些罪名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你们不觉得内疚吗？”
  莫海琛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她都知道了，那么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而当年就是考虑到女儿的情绪才一直隐瞒她，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真相总有揭开的一天。
  莫海琛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其实他等了很久：“你还记得你有一次气呼呼的跑回家说有个人弄坏了你的相机吗，你当时在说他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是林冽，因为那天他也是去盯梢的。我一直在避免他，或是其他与我工作有关的人，跟我的家人有接触，尤其是林冽，他当时正在执行的任务就是潜伏在中村健一身边获取他的情报，是我派他去的。而你们偏偏就那样认识了，到最后还相爱了。我深知他工作的危险，当然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让他离开你，我看得出一向都无所畏惧的他那时也彷徨了。小苒，爸也于心不忍，一个是我女儿，一个是我看着他慢慢成长起来的孩子，如果他出生在正常的家庭，如果他不是干这么危险的工作，我一定不会阻止你们来往。
  后来看到你们两个都那么难过，我也犹豫过，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就在这个时候，我队里有人叛变，绑架了书文的人就是他，他是一个老兵，跟了我几十年，倘若揭发他的罪行就会让我的队伍蒙羞，林冽替他扛下了所有罪名，这也是我佩服那孩子的地方。他一直都活得很明白，只可惜，那天为了救书文，他在日本人的逼迫下把病毒打进自己的身体，中了那种可怕的病毒就只有等死，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也就是书文不肯回家的原因，他怪我为了维护军队的形象不惜牺牲林冽的性命……
  我也无能为力啊，我把那个老兵关在审讯室，我差一点点就开枪杀了他，可杀了他也不能挽回林冽的命运。你们都以为我是铁石心肠，你们知道我背负了多大压力，林冽到死都在执行我的任务，可是我却不能给他一个光荣的结局。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情报员，我失去的，是作为一个军人的尊严。”
  那个失去力量依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他和千家万户年过半百的父亲一样平常，甚至更加苍老。莫苒异常镇定的听完了父亲的叙述，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仿佛说的那个人她完全不认识一样。
  “可以了，爸，我就是要听这些……”
  “小苒，别想他了，我们都不要再去追究这件事了，好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嗯，都过去了，我没事。”她安然的出奇，平静的与父亲道别，她说要去外面走走，不会太晚。
  米勒拿着她的外套，跟着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她来到外滩，他没有走过去打扰她的世界，而是远远看着她独自走在轻风飞扬的黄浦江畔。
  她在一盏路灯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夜幕下波光粼粼的江水，她抬起头，清风拂过她娟秀的长发，忽然她朝着无尽的黑夜放声大哭，一声，一声，声嘶力竭的放声大哭，把她心里所有的爱和痛苦都哭喊出来，好像那声音可以随着千百年来从未停止的江水一起奔流，流进山川，流进大海，流进每个世纪，最终流进爱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