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的中村健一眼看会展就要落幕，他等不及林冽私自采取行动，朝莫海琛开枪的人是他雇用的日本杀手，可他们那几枪全部落空。
  要抓的人没有抓到，还弄的打草惊蛇，坐在贵宾休息室的他恼羞成怒，美幸脸色苍白的坐在一边。
  而门的另一边，还在进行着另一场较量！
  少轩在向莫苒求婚的时候，除了舞台上的莫苒，还有一个人也看到了林冽退出人群，他一直跟着他来到二楼，他站在黑暗中发呆，那失神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他往日的神采。
  “这样挺好的……”忽然，黑暗中的人开口朝紧随其后的人说道。
  “我姐不喜欢他，接受求婚是因为你在，她做给你看的。”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上去砸那姓沈的场子？”
  “我只是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书文看着楼下光彩夺目的两个人，又将视线转向黑暗中那抹落寞的人影，人影笑了一下，声音暗哑无力：“不可能了……”“那至少也让我姐知道你还爱她。”“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放下，我希望她可以尽快放下。”“那你还爱她吗？”
  他苦笑道：“爱又怎么样？让她看着我死吗？这样我会更难过。”
  “我姐她是死脑筋，她认准的事就不会变。她恨你，说不定会恨你一辈子的。”
  “等到有一天，她再次遇到她喜欢的人，她就会忘了我的。”
  “那你怎么办？”
  “我现在，确实也无能为力……我现在半夜醒来，晕的躺都躺不下来那种感受，就走个路还能跌倒，每天都感觉离死亡又近了一步，我还要担心被小晚知道……这些都是报应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
  林冽转过头，微笑着看向泪光闪烁的书文，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落寞：“我死了，最多就我妹一个人会难过；但如果你死了，会有很多人难过，你比我活得有价值。”
  “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你……”
  “你不如想办法照顾我妹妹，等我走了以后。”他走出阴影，拍了拍书文的肩膀，“挂在画室那幅车站雪景，画的是小晚吧？”
  他吸了吸鼻子，问：“你看出来了？”
  “她每天都要去车站等我，只有穿红色的衣服，我才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只怕哪天我不在了，她还要天天去车站等我，到时候你要带她回家，好吗？”
  他别过脸，点了点头，绝对不能看他哀伤的眼神，否则眼泪就真的要流下来了。
  他刚走到门口，忽然二楼某处就传来了枪声，林冽朝着枪声的方向跑去，书文跟了过来，他让他走。
  “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事，你家人在下面等你，快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打斗声与枪声相互交错，嚎叫声和哭喊声响彻天空，尽管如此，书文还是一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中村健一的打手全都涌了出来，才几分钟场面就混乱一片，最后大片警察也闯了进来。
  如果警察干涉进来，他就不能暗杀中村健一，错过了今晚可能就再也没有杀他的机会。他进退两难站在这场混战中，既要抓紧时间暗杀中村，还要说服书文，也许这样才是救他唯一的办法！
  林冽顺势把书文挟持住，右手拿枪抵着他的脖子，身后是恼羞成怒的中村健一和她女儿，前面是莫海琛和步步逼近的警队。
  “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他牢牢将他挟持，一步步后退，警队的人放慢脚步，莫海琛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他凑到书文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书文，你听好了，我现在后退到房间里，关门的时候我就放你走，你千万不要跟进来。”
  “我求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我不能走。”
  “为什么……有什么任务比你的命还重要？”
  他感觉到林冽无奈的靠在他身后，他拿枪的手都在颤抖，别说他的声音有多绝望了：“别问了，记得我前面跟你说的，照顾好我妹妹，不要感到内疚，好好活下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用力将他一推，旋即关上门，转身面向中村健一，中村正要开口，他就朝他举起手枪，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子弹不偏不倚射中中村的心脏，紧接着又连扣了三下，中村健一睁大眼睛，笔直朝后倒了下去。
  终于结束了，这场历经数年的傀儡般的生活！
  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的角落，美幸正哭着拿着手枪，乱战的时候，她从地上捡起来的。当他看到林冽进来的时候甚至还感到一丝安慰，殊不知下一秒他就亲手把她的美梦摧毁！他居然射杀了她的父亲，他曾经的种种都是在伪装，她还妄想带他一起回日本，然后跟他结婚，多么荒唐而可笑！
  泪眼朦胧中，她把心里所有的爱意化作愤怒，她大叫一声，朝她心爱的男人一下一下扣动扳机——
  当书文走出来的那一刻，莫苒跑过去紧紧抱住他痛哭，刚才紧张的情绪在此刻得以宣泄，书文轻拍着姐姐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没事了。
  车窗外警察来来往往，在警队的护卫下他们上了车，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她看到身穿白衬衫的林冽被两个警察抬出来，他的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他原本白色的衬衫被血染红。她回头看了很久，看到他被他们放到地上，看到一张白布盖住了他的全身。
  那天以后，书文就搬离了家，而她，订了一张前往英国的船票。
  家，最终还是四分五裂。
  ***
  一个月前，小晚带着一只箱子离开了梨花巷，顾老板给她在百乐门三楼的旅馆安排了一间私人住所，只要她愿意可以一直住下去。
  再也不用在大街小巷来回穿梭，她只要安心的在这里唱歌，她的歌声早已穿遍上海的大街小巷，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一个个漫无目的的夜晚，一场场没有灵魂的演出，生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唱歌，只是为了生存。
  书文每天都会来听她唱歌，他坐在那里，就没人敢靠近小晚半步。只可惜现在连他自己也不能靠近她了，小晚把自己关了起来，谁都走不进她的世界。
  他依然还是坚持坐在舞台下，当她唱完今晚所有歌，他就去后台找她。
  “我说了很清楚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回去吧。”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拒绝他，而他总是比她还要坚持。
  “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吗？”
  “顾老板同意让我住在这里。”
  “这里人多事杂，你不能住这种地方。”
  “你别说了，就算不住这里我也不可能再回梨花巷。”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哥不在了，我也不用等他回来了，就没有必要继续住在那里。”
  “你不回去，我就天天来这里找你。”
  “你要来就来好了，你是客人，又不能赶你走。”
  他无可奈何的站在门边，殊不知百灵已悄无声息来到了后面，她也不顾书文站在那里硬是从他身边挤了进去，扭着柔软的腰走到小晚身后，说话的同时双手搭上她的肩。“小晚啊，今晚唱得真棒，外面好几个人客人要赏你钱呢。”
  她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软弱的笑：“真的吗？”
  “我可不骗你，当然了，他们都没有我们的莫先生出手阔绰……”百灵朝书文眨了一下眼，说，“莫先生要出五百万把你从这里买走，无奈顾老板说你价值连城，再多的钱都不卖。”
  小晚冷冷的“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百灵乘胜追击：“我说小晚你真是够把持的住，莫先生家世显赫，一表人才，对你又死心塌地，这样的男人去哪里找？”
  小晚毫不领情的回道：“我高攀不起。”
  “啧啧啧……”百灵摇摇头，又挪到了书文面前，娇滴滴的对他说，“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扰，莫先生你可加把劲了。”说完，她又从他身边走过，哼着小调朝她自己的化妆间走去。
  奇怪的是，忽然从前台传来了一片吵杂声，紧接着机枪扫射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晚慌张的站起身，书文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她试着挣脱他的手，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与此同时很多小歌女都嚎叫着跑到了后台，呜呜哇哇的喊着“日本人来了”，她们吓得四处逃窜，机枪声也越来越响。
  “怎么办……”
  “别说话，跟我来。”书文关上化妆间的门，把小晚拉到梳妆台和墙壁的死角蹲下，他牢牢抓着她的手，跟她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躲在这里他们不会发现。”
  这只是他用来安慰小晚的话，事实是机枪声越来越近，惨叫声不绝于耳，日本人如狼嚎一般恐怖的吼叫布满了整座歌舞厅。眼看着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扫荡，很快就来到了小晚的化妆间。“书文，把灯关了吧？”她躲在他怀里，惊恐的说道。
  他应了一声迅速跑到门边关了灯，房间里骤然漆黑一片！他回到小晚身边，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她颤抖不已，如受惊的小鹿，他就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一遍一遍告诉她不要害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短短十分钟，犹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只闻“砰”的一声巨响，化妆间的门被轰开，几个日本人喊叫着冲进漆黑一片的房间，由于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就朝着房间胡乱开枪。子弹打在镜子上，镜子炸开的声音，打在地板上，地板碎裂的声音，摧毁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却好似经历了一场战役！
  扫射完毕以后，这群日本人又吼叫着来到下一个房间扫荡，而书文的双手，始终紧紧抱着小晚。他们又等待了几分钟，机枪声渐渐远去，歌舞厅回到死一般的寂静。
  “书文，他们走了吗？”
  “不知道……我去看一下。”
  “不要出去！”
  她抓着他的手臂，警觉的说：“再等一会儿。”
  又过了几分钟，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估计是离开了。书文说他先出去看看情况如何，于是站起身，蹑手蹑脚来到门边，把着门框小心朝外望，外面同样漆黑一片，他闭上眼睛，左侧肋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直不起腰，他伸手摸了一下，湿漉漉的。
  他艰难的回到小晚身边，绝对不能告诉她他被子弹射中，否则她肯定会惊慌失措。
  “外面很黑……灯都灭了……什么都看不见……”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手一直按着流血的地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那正好，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小晚靠近他耳朵说道，他怎么没有想到，她的眼睛是黑暗中的明灯！
  她拉着书文，慢慢朝屋外走，哪怕不借助任何工具，她都可以在黑暗的世界里畅通无阻，她还时不时关照书文走路要小声，不要踢到东西发出声音，他就跟在她后面，慢慢的走过长廊，走过密道，从百乐门的边门，又继续走了一段路，来到最近的防空洞。
  已经精疲力尽的书文靠在防空洞的石壁上，视线和意识全都模糊一片。
  “这里应该安全了。”小晚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说，“往左边走三条马路就有电车，你一会坐车回梨花巷。”
  他喘息着，用最后的力气问：“你呢？”
  “我……去唱片行找小海。”
  “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你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双手抓着盲杖上的绳子绕圈圈，声音有一些颤抖，不知是不是风的缘故，“书文你对我真的很好，这段时间以来，我最感谢的人就是你。但是我也没办法原谅你，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如果早点告诉我我哥已经不在了，而不是可怜我，隐瞒我，把我当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让我始终还抱有希望的等我哥回来，我说不定还能跟你做朋友。”
  他疼的说不出一句话，就只好默默的看着她，听她说着那些诀别的话，每个字都如枪林弹雨降落到他的心上。
  “书文……我很喜欢你，可是……”她的声音在幽静的防空洞里越发飘渺，“我们不能在一起，要忘记你很难，我会努力，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她强忍着想哭的冲动，果断的伸出盲杖，在潮湿的石路上摸索，一步一步逃离。
  她看不到他总是站在对面窗台朝她张望；
  她看不到他与她一起穿马路、一起坐电车；
  她也看不到他为她清扫门前的积雪；
  也看不到他每天坐在台下听她歌唱，哪怕她当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歌女；
  而现在，她也看不到他失去力量缓缓倒下的身体，在黑暗中一双无神的眼睛追随着她远去的身影，直到他闭上眼，那一声声清晰有节奏的“嗒、嗒、嗒”还在耳边残忍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