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冰冷昏暗的长廊，里面就是永无天日的审讯室，莫海琛没有带人，只说想和老冯两人单独聊聊就走进了这座关押过无数可疑人物的地下室，这里散发出来的霉味令人窒息。
  “司令，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记得林冽是你交给我的。”
  “哦，是……”老冯擦了一把冷汗，紧接着又说，“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背叛组织的事。”
  “他跟了我五年，培养一个情报员不容易，而且，还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
  “司令，这件事我也有错，我其实应该早点发现他的动机……”
  “你要编到什么时候啊老冯？”莫海琛转身直勾勾的盯着满头虚汗的冯队长，“你干了些什么以为我真不知道？出卖组织的人到底是谁？差点害死我儿子的人到底是谁？”
  老冯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嘴唇发抖，他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的带着哭腔开口道：
  “我也是被逼的……司令……他们找到我的家人……威胁我的家人……我也没办法……我还不想死……”
  “谁想死？你如果早点告诉我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这样！”
  “司令，我求你不要揭发我……我老婆有病，我要赚钱养家……你一揭发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莫海琛背着双手，抬头看了看头顶斑驳的天花板，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问：“你也是这么求林冽的吗？他就是这样被你说动所以愿意背负你的罪名？老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的命，人家也有亲人，人家的命就不值钱了吗？你怎么忍心害他？”
  “司令你可以救他的，只要你一句话，没人能定他的罪。”
  “我怎么救他？”他看向缩在一边的老冯，眼神中除了愤怒还有难掩的伤痛，“你还不知道吧，日本人要给我儿子打病毒，林冽为了救他就把病毒打到自己身体里，老天爷都救不了，我怎么救他？你告诉我？”
  老冯脸色煞白，背上已湿了一大片。
  “老冯……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当年把这么好的孩子交给我，这几年他帮我办了多少事你都看在眼里的，要不是他，你早就完了，是他来求我不要揭发你，所以我今天没有叫人，我就想听听你会怎么解释，居然还振振有词的说背叛组织的人是他！怎么你的命就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了？”他大吼一声，声音在幽静的长廊里回荡，他的愤怒与悲伤交织在一起，他拿出漆黑冰冷的手枪指着跪在角落里的老冯，老冯瘫软在地，含泪闭上眼睛，等待这场迟早要来的处决。
  枪声始终未响。
  “我真恨不得一枪毙了你……”许久，莫海琛垂下手，转身将审讯室铁门锁上，老冯瘫软在角落，刚才那一幕已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听到莫海琛渐渐消失的脚步声，恐惧并未离开。
  四月末，梨花开满巷子，站在窗台可以闻到阵阵香味随风而来，哥哥跟她说不要一直站在窗台上吹风容易着凉，她不听，就想趁这个季节好好闻闻梨花的味道。
  这天晚上，她和往常一样在窗台闻花香，林冽收拾完桌子以后又穿上了衣服，她耳朵很尖，警觉的问他是不是要出门。
  “哥，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穿好衣服，又帮她关上窗，仔仔细细关照道：“我去一趟印刷厂很快回来，你先睡吧，不要等我了，窗户我已经都关好了，有人敲门也不要开，我有钥匙，我自己能开门，你管你睡。”
  “能不能明天白天再去？”她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有一批报纸今晚一定要印出来，不然明天卖不了。你要听话，我工作完了马上就回来。”
  她还是拉着他的袖子，他想到了什么，便从床底下拿出一只饼干罐子，那是他们放钱的旧罐子，他把盖子打开，拿出一只装的厚厚的信封，交到小晚手里。
  “小晚，我这几天没来得及去洋行，这些钱你就用来付房租，你摸摸清楚，这些钱我们可以付好几年了。还有这本折子，千万不能掉了，里面都是我存的钱。还有一只怀表，也挺贵的，你都收好了，放在床底下。”他事无巨细的关照把小晚搞得更加紧张。
  “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记着不就好了？”
  “我们一起记，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我要慢慢告诉你，那么，就算以后我不在了你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我不要一个人，你不要走。”
  林冽望着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最后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柔软的就像小时候家门口的芒草飞絮，不知不觉这个只会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丫头长这么大了，他们刚来上海的时候她都还没一张桌子高。
  “我现在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没事的……”他松开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站的方向，急急说了句：“我还等你回来念书。”“好。”
  随后是沉闷的关门声，然后是渐行渐远的下楼声，她的夜晚，又恢复了漫无边际的幽静。
  这场如期而至的艺术交流展示，实则为中村健一私下运输军火而准备，早些日子林冽就把这条重要情报告诉给了莫海琛，他暗中做了埋伏。与此同时，他们决定今晚找机会一举歼灭中村健一，下个礼拜他就要回国了，他给林冽的最后期限即将到来。
  看到林冽远远走来，那一身紫色洋装的中村美幸按耐不住兴奋的情绪，朝他挥手跑去。“你终于来了，怎么那么晚？我以为你不来了。快进来啊，爸爸在等你。”他被她一路拉到大厅二楼的贵宾休息室，中村健一满脸堆笑的坐在偌大的丝绒椅上，林冽走过去，朝他点了下头。
  “跟我来。”中村抬起手，示意林冽跟他去休息室里屋说话，而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连心腹阿准都没有叫进去，他进去的时候还被阿准瞪了一眼。
  中村健一给了他一把手枪，目的可想而知。“我要你抓一个人，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他细长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林冽。
  “莫海琛？”
  “没错！就是他。”
  “他会来？”
  “这是他的世交沈氏家族举办的艺术展，他一定会来。怎么样，你能办好吗？”
  “只要抓他就好了？”
  “当然我是需要抓活口，可万一他反抗，而你不小心杀了他，那也没关系。”
  他冷笑着拍拍林冽的肩膀，不等他答应，他又说：“不要太紧张，就算你失手了，我还安排了其他人，我只是想把这个立功的机会给你。”
  林冽完全不在意他后来说的，他始终在脑海里回想的是关于这场艺术展的源头，这是沈氏集团举办的艺术展，那么沈家一定会邀请莫海琛一家都来现场，倘若只是莫海琛一人那倒还好，假如莫苒和莫书文也来的话，他真的会手忙脚乱。
  “林冽，你看那边，那个不是……”美幸拉拉他，他把视线转向她手指的方向，灯光闪烁的地方，一身白色礼服的莫苒挽着沈少轩的手笑语盈盈。
  “别看别人了，走吧。”他催促美幸换一个地方，不料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出奇的空灵，穿过人海传入他耳朵里，还带着一丝挑衅和报复的味道，他不得不转身，接受她的挑战。
  只见莫苒一手提着裙摆，面带笑容朝他们走来，沈少轩跟在她身后，一脸的做作无处安放。
  “真好，到哪儿都能见到你们，既然大家这么有缘，干一杯吧！来，少轩……”她爽朗的笑着，把少轩拉到身边，毫不避讳的靠在他的肩上向他们介绍，“这是我未婚夫，你认识的。”
  美幸还十分配合的与她干杯，还催促林冽给一些反应，这样毫无反应的会很没有礼貌，他不得不点头示意作为回敬，眼光却在观察四周。莫海琛和莫夫人也到了现场，居然连足不出户的书文也来了，今天人到的真够整齐的，他在心里苦笑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啊？”美幸真的出于礼貌问了这个愚蠢的问题，莫苒顺水推舟，毫不犹豫的回答：“下个月，五月是最好的季节。”
  他们，就是去年五月认识的。
  “哎，可惜我们看不到你们结婚了，我们下个礼拜就要回日本。”
  莫苒一愣，很快又恢复状态，故作淡泊的问面无表情的林冽：“你也去日本？”林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莫苒你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装也装不来冷静。
  “他也去啊，小晚妹妹也去。”美幸急不可待的解释，莫苒点点头，装着无所谓，双眼则死死盯着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的林冽：这一局，你又赢了。
  要不是少轩叫她去跟他父母打招呼，她大概还要想一百个法子来挽回局面，她就是这么不服输，对待感情也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会展依依揭幕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国艺术家的作品，有画，有雕塑，当一件镶满了钻石的画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几乎引来全场惊呼。大家都知道沈家是做珠宝生意的，这件把艺术和宝石融为一体的作品把展览推向了高潮。
  然而还没有结束，站在人群中的沈少轩此时跑上舞台，对着麦克风，深情款款的目视台下某个人，聚光灯不约而同停留在莫苒身上，他说：“不好意思各位，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宣布一件事。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幅画，我要以个人名义将它买下……”他停顿了一下，可以听到台下传来阵阵惊叹，这幅画镶满钻石，价值连城，没有百万难以买下。接受完了众人欢呼，他又接着往下说，“我要把它送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的未婚妻——莫苒小姐。我们从小认识，我看着她长大，她从一个，像男孩一样调皮的小丫头，慢慢的，慢慢的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我已经向她求了无数次婚，加上今天，我真的已经记不清了。小苒，我在问你一次，嫁给我，好吗——”
  少轩朝她伸出手，这段话他们没有事先排演，她也不知道他今晚准备了如此突然的求婚，有些彷徨。她迟疑的站在原地，少轩又喊了她一声，她没有上台，而是侧过脸，看了看林冽站的方向。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躲开视线，随意的鼓掌。她如释重负，提起裙摆走上舞台，她看到亲朋好友鼓掌欢呼，看到双方父母露出欣慰的欢笑，看到很多不认识的面孔，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她竟感到不知所措！
  她一脸茫然的站在万人瞩目的焦点，接受他们的祝福，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居然还在心里保留一份期许，希望林冽可以冲破人群把她从这个荒唐的舞台上带走。可往往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他不可能像她心里想的那样去做，只见他落寞的转过身，退出人群，渐渐走远，她的视线始终追随于他，终于到看不见。
  展会还在继续，接受了求婚的莫苒被团团围住，大家的注意力似乎已从艺术品转移到她身上，只有她一个人神不守舍的，一种莫名的心慌总是萦绕心头。
  将近晚上九点，陆续有人离场了，少轩安排了车子送小苒他们回家，却始终找不到莫海琛的身影。母亲心慌急了，紧紧拉着莫苒，她一遍一遍安慰她没事的，可能爸去跟朋友道别了。
  “书文呢，看到书文没有？”
  “可能出门了吧，少轩安排了车子，我们先上车。”
  “找到书文一起出去吧，他又一个人跑去哪了？”母亲急的团团转，因为上次那件事她变得诚惶诚恐，莫苒劝她不要担心，这里人多，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从二楼大厅传来了一阵巨响，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他们才抬头张望，一连几声枪响打破原本和乐融融的画面，一时间大家都涌向门外，少轩紧紧拉着莫苒，让她赶紧出去。
  “你带我妈出去，我要去找书文。”
  “不行！楼上有枪声，你没听到？快去我车里等着！”
  莫苒咬紧嘴唇，无视少轩的话，硬要回展厅：“你看着我妈就行了，我不会有事。”
  “你……”
  “妈，你跟少轩出去，我去找书文，找到他我们就回家。”
  母亲怎么也不愿放手，恐惧布满双眼：“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少轩啊，你陪小晚一起去吧……”
  看得出少轩进退两难，莫苒找机会挣脱开他的手：“行了，你不敢进去就好好照顾我妈，如果我妈出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她转过身，一意孤行的挤进纷纷涌出大门的人群。
  而楼上的打斗声越发强烈，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枪声。她心里一直有一个预感，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定与中村健一有关，与中村健一有关，就一定与林冽有关，她无法想象林冽会在她面前杀人，除非亲眼所见，不然真的无法死心！
  顷刻间，偌大的展厅人去楼空，她在墙角小心翼翼的前行，眼光还要四处寻找父亲和弟弟的身影。
  忽然从角落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吓得几乎就要尖叫起来，转身看到一脸愤怒的莫海琛，提着的心突然放下。“你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出去……”父亲轻声数落她，硬是拉着她往外走，她倔强的站在原地。“书文不见了。”“你别管他了行不行，管好你自己，这里多危险。”“爸……”“是我女儿就不要哭，我女儿不会这么软弱。”“我担心你……”“不要担心我，爸见过的场面远比今天危险，这算什么，听爸爸的话……”他面容僵硬的拍拍女儿的脑袋，就在此时，身后的大门赫然打开，身穿黑衣的警察冲了进来。
  莫海琛看着女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然后警察把她围住，他才放心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