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当晚的酒会莫苒一早就翻箱倒柜找裙子穿，两个小时后终于选定一件黑色纱裙，那条裙子有层层叠叠的裙摆，性感又不失可爱。下午出门后还去理发店吹了头发，发丝柔顺的垂在肩上，若不是手里拿着“采访证”她看上去和参加酒会的嘉宾并无区别，甚至还略胜她们一筹。
  在酒会现场徘徊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人过来与她搭讪，当然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她总是冷若冰霜的指指放在桌上的相机，示意他们她今天有工作在身不便多谈。
  她就是要以这种光芒四射又特立独行的状态出现在林冽面前，让他知道她是他伤害不了也高攀不起的女人。
  可惜所有的骄傲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化为乌有！当他与中村美幸在众人瞩目下莅临现场，女孩温婉的挽着他的手，笑容腼腆又可爱的朝前来寒暄的宾客们打招呼，他陪伴在旁，气宇轩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莫苒的注视也引来了林冽的目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们互相避开，一个独饮香槟，一个低头不语，原本站在灯光下接受宾客羡慕与祝福的人应该是他们两个才对啊，怎么斗转星移，她才成了那个幸运的女子？
  之前的骄傲变成了不甘心，她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香槟，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眼光总不偏不倚的落到林冽身上，他与中村美幸说话时面带微笑，那种细腻如水的笑容已经离她很远了；他帮她拿酒，又为她挡酒，他走路时都会护着她不让她被人撞到，这些细微的动作在莫苒眼里狂热燃烧，几乎就要把她烧的片甲不留。
  明明就是来宣战的，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自取其辱？
  她不甘心，正好有个满脸油光四射的青年企业家过来与她搭讪，她已喝到微醺，醉意朦胧的接受了对方的邀请与他喝酒聊天。
  她故意表现的异常热情，这种事在平时根本不可能发生，今晚已经够糟糕了，也不担心还会糟成什么样。青年企业家其实并不认识她，完全只是被她独特的气质吸引，未想这女孩如此开朗，说着说着还大笑着靠在他肩上，他也顺水推舟搭上了她的肩，见她没有反抗的意思甚至得意起来。
  她假装热情的与其他男人接近，眼光却时不时瞥向中村美幸的身边，他当然全都看在眼里，可他无动于衷，依然只与美幸低头私语。
  “你看到那边两个人了吗？那女的是中村健一的女儿……”喝多了以后，企业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跟她打过交道，人特温柔特淑女。”
  “所以你要说什么？”莫苒放下酒杯，脸颊已经微红。
  “跟在中村健一女儿身边那男的，是中国人。”
  “那又怎么样？”
  “听说是个专吃软饭的小白脸……”
  “你说什么？”莫苒沉下脸，目光锐利的盯着还毫无察觉的企业家，他呵呵傻笑着继续说：“我有个朋友认识他，专搭名门望族家的千金小姐，其实就是个没有任何家底的穷光蛋！哈哈哈，你看他那副大献殷勤的样子，恶不恶心？”
  下一秒莫苒就从桌上拿一杯没喝过的香槟“啪”的全都泼在企业家脸上！并送了她一句“你才恶心！”
  “你干什么？你吃错药啦！神经病！”被泼得满身香槟的企业家大吼一声，风波立刻引来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火到极点的莫苒借着酒劲拿起相机就要拍他，不料被他挥手将相机打到地上，她愤愤的瞪了企业家一眼，那个人却还在那里破口大骂。“你就一个记者，你当你什么身份？你信不信我一句话立马叫你走人？你叫什么名字？你什么报社的？你们报社的人都像你一样脑子有病吧？”
  莫苒捡起相机，余光瞥到中村美幸拉着林冽往她这里走，她站起身没有一丝胆怯的对恐吓自己的企业家说：“你听清楚了，我是《申报》的记者，我叫‘莫苒’，我们报社的人不都像我一样，因为他们不敢把像你这样丑陋尤其是心里丑陋的人报道出来，而我敢。”
  “你疯了吧！”他居然冲上去就要打人了，还好旁人一并劝阻，否则摔在地上的不仅仅只有相机了。一个脸拉的比耕地的犁还要长的工作人员面对莫苒，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小姐，为了酒会顺利进行，麻烦你现在离开现场。”
  这分明就是要赶她走，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觉得怒火中烧，因为她今天是记者莫苒，而不是莫海琛的女儿莫苒，所以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最后还要被请离现场，她的自尊心是何等强烈，这种程度的羞辱让她颜面扫地，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工作人员再次朝她伸出“请离开”的手势，她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刚要转身，一只手拦在她面前。
  “她是我朋友，是我请她来的。”
  莫苒看着那只再熟悉不过的手，慢慢侧过脸，泛红的眼眶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楚楚可怜，却又异常迷人，她对着帮她说话的林冽冷冷的说：
  “谁是你朋友？我不认识你。”
  说完就推开他的手，拿着相机一步一步缓慢而有节奏的离开了酒会现场。夜晚的风带着寒冷和嘲笑，她像个失败者蜷缩在酒会门前的台阶上，她不记得自己当晚是怎么回家的，她好像坐在台阶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林冽追了出来，背着她来到画室，她哭着向他求饶，告诉她她身上所有的荆棘都是为他所长，她的骄傲和尊严都是假象，她还爱着他，忘不掉他。梦中的林冽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他擦去她的眼泪，跟她道歉，他们拥抱，亲吻……犹如两人最初认识的那个夏天。
  那真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梦，只可惜梦永远都是梦，总有清醒的那一刻。当清晨来临，如梦初醒，现实的残忍和孤单再一次永无休止的袭来。
  ***
  小晚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她的额头和身上都有伤痕，经过处理并无大碍，只不过落在心里的伤口，该怎么清洗怎么愈合？
  书文一步不离的守在病床前，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离开，父亲一怒之下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小晚，就算父亲拿枪指着他他也不会动一下，最后无可奈何的莫海琛愤愤离开医院。
  这天晚些时候，小晚稍微有了知觉，她缓缓睁开眼睛，意识恢复的那一刻眼泪就默不作声的滑过脸颊。无论书文怎么劝她她始终沉默不语，过了两个小时她又慢慢睡去，他陪在她身边，又一个寒冷又漫长的夜晚啊。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说话？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是两天以后的事了。
  他拜托护士从医院旁边的福利院借了几本书，这天晚上他正念着书，忽然听到床头传来隐隐抽泣，他移开书本，台灯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用被子擦着眼泪。
  “小晚……”他叫了一声，她把头埋进被子，只有起伏的被子和她低声哭泣的声音证明她确实已经醒了。
  “你不喜欢我念书我就不念了，你不要哭了。”他轻抚着没有节奏起伏的床被，她蒙在被子里，这是她撞车之后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
  “这本书，我哥给我念过……”
  一阵沉重的自责碾压在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如何去收拾这场无奈的残局。
  “那……我换一本，怎么样？”
  “不要念了……”
  “把头伸出啦，我有话跟你说。”他试图拉开被子，而她在被子里与他暗暗较劲。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真相，我怕你知道以后会更难过……”
  “我不想听……”
  “没事，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等你以后想知道了我再告诉你。小晚，把头伸出来吧，让我看看你。”他又轻轻拉了一下被子，她松开手，露出泪水模糊的脸，他用手帕把她湿哒哒的脸颊擦干。她大概是望着天花板的方向，还在暗自抽泣。
  看着她绝望的模样他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被抽离了全身百分之四十的血液之后在医院里度日如年的日子——
  只要有时间，莫苒就一步不离的陪在他病床前，她不停的跟他说话，可是他一句也不回，无论昏睡还是清醒他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莫苒不知道书文为何会这样，父亲说他是太累了，没有力气说话，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肯说话的原因。
  “我昨天见到他了，他和中村美幸在一起，两个人在酒会上有说有笑的，我一直以为他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那么开心，原来他对我笑，都是假的。”她苦笑了一下，书文靠在床头，原本望着窗外的视线缓缓转向她，她心里难过脸上却无比洒脱，“如果你现在好好的，我肯定带你去喝酒，我想再喝醉一次……只有喝醉的时候……他才是原来的他。”
  什么是原来的他？
  他一直就是他啊！
  “你知道吗，昨晚上我在酒会上喝的酩酊大醉，一个死胖子说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我气的把酒泼在那死胖子脸上，我为什么那么生气？人家又没有说错，仔细想想他确实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而我就讨厌别人这么说他！后来我就被人赶了出来，他呢，试图帮我说话的，可我偏不要，他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我曾经爱过他，也改变不了他是敌人的事实。然后我就一个人迷迷糊糊的来到了你的画室，喝醉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我梦见了他就跟我们每一次待在画室里一样无忧无虑。书文你一定觉得你姐是一个不争气的女人，因为我在梦里跟他妥协了，我告诉他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他就抱着我，安慰我，跟我求饶……太可笑了是不是，因为那个梦就像真的一样。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身边除了你那些画和石膏像，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弟弟，忽然傻笑着跟他道歉：“对不起书文，他把你害成这样我还对你说这些，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放心，我不可能原谅他的，就算他真的跟我求饶了我也不会原谅他。”
  可是她眼睛里分明就闪着泪光！
  “姐……”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软弱而嘶哑，莫苒睁大眼睛，抓着他冰冷的手仔细倾听，“忘了他吧。”他说。
  “我怎么可能忘了他，我恨他都来不及。”
  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这段日子以来他有无数个冲动想要开口，每一次都被狠狠克制。该道歉的人不是姐姐，应该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