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如水流淌，等着小晚过来的每一秒钟都很漫长，翻过大半本书，发过无数次呆，在白纸上画了好几张画，还是等不到她。不知不觉天就下起了雪，他下床去关窗，望着医院前的车站想起过往——当时身着红衣的女孩一动不动站在堆雪的车站，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那个白色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比海棠花还要艳丽。
  他张望了好一会，冷了才关上窗，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些零碎又坚硬的脚步声，那不是小晚的脚步，他警觉的回头，最不想见的人正一脸不悦的凝视着他，不经意发现他身上的绿色军装略显宽大，与记忆中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父亲已有差别。
  见到儿子，思念并没有化成动容，而是以更加严厉的状态表现出来，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想要规劝儿子回家的人该有的语气。
  “你真的打算跟我脱离父子关系吗？”
  书文站在原地，表情比莫海琛还要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厌恶。
  “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儿子了？”
  “你现在什么态度？长大了是不是？变得那么目中无人！”
  “你把我关在审讯室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儿子吗？”
  “我是不是应该让你冷静思考一下，让你明白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我的底线。”
  “我不是你的部下不需要听你发号施令。”
  “你是我的儿子！你给我记住这一点！”
  “我没有像你这样为了自身利益不惜牺牲别人性命的父亲。”
  “混账东西——”显然这次谈话依然没有一个完美的开场，还没过几分钟莫海琛就想摔门走人了，迫于他母亲交给的任务——必须好好劝儿子回家否则他也不要回家，恼羞成怒的莫海琛才使劲克制心中怒火。他背过双手，左右挪动了几步，稍稍放低声音，重新组织语言：“只要我同意你和林小晚来往你就回家？”
  “我要娶她。”
  “你是同情她！”他的声音渐渐拔高，书文毫不退缩的直视父亲慢慢凝聚的双眉，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她。”
  莫海琛继续朝前走了两步，声音中的怒气再次尽显无疑：“如果林冽没有死你还会喜欢她吗，还会照顾她吗？好吧，就算林冽嘱托你要照顾他妹妹可你也不是非要娶她！照顾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就这样执迷不悟？”
  他咬紧牙关，几秒之后开口：“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要赎罪吗？”
  “战争只有输赢没有对错，更没有罪行可言！你懂什么？你知道一个人的性命如果能换来更多人的命那么他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我是不懂战争，但是我知道什么叫是非对错。”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扯这种东西？我现在命令你马上跟我回家！”
  “如果人能死而复生，我就跟你回家。”
  恼羞成怒的莫海琛“啪”的一声推翻床边的椅子，指着他那个波澜不惊的儿子大声吼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多少人因为战争而死吗？林冽不是唯一一个，如果我当时能够救他，我怎么可能不救？你以为我想看他死？我也有我的使命和职责！”
  “我才不管你的职责是什么，我也不管你认不认可，我一定会娶小晚，跟林冽的死无关。”
  两人争论不休，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护士，直到护士温柔的开口，两人才中争吵中抽离，而护士的话语足以让两人陷入更大的深渊。
  她是在与站在病房外的林小晚说的：“小晚你终于来了啊，站在门外干嘛呀，快进去吧，他从早上醒来就等你过来了。”可她一动不动，表情如一副定格的画面，如沉睡一般。
  下一刻她突然苏醒，拄着盲杖朝来时的路慌乱而去，在黑暗中横冲直撞，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书文追过来的脚步声也如隔了一座山，她不管一切往她心里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不过短短几秒，眼泪却已湿了脸颊！
  “小晚——”
  书文在叫她，她确实听到了，可她跑的更快，人群吵杂声越来越大，快到医院外了吧？
  她在看不见的世界里疯狂乱撞，脑海里全部都是“林冽死了”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笼罩着她，他不会死的，他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离家那天晚上亲口说的，他会回来的，只要她在车站耐心的等，他就会回来，然后背着她回家，一路上告诉她这几年他在外面发生的故事……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而且这话，居然是从书文嘴里说出来的！
  仿佛受了巨大的侮辱想要逃离这个奇怪的世界，一不小心，她在门口的台阶摔了一跤，慌忙爬起，继续漫无目的朝以为的方向跑，落满雪的地特别滑，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想逃离。
  马路上车来人往，她听不到，只管自己往前跑，只差一秒书文就能抓住她了，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撞到一辆疾驶而来的马车车厢上，那巨大的撞击声在书文心里落下一个深坑，恐怕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
  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是上帝无意的作弄，还是有意的安排？
  当他把昏迷的小晚从地上抱起，雪花飞在她流血的面颊，衬得她的脸死一般苍白，他抱着她冲破围观的人群……她，比一片雪还要轻，此时却压得他无法呼吸！
  ***
  和林冽断绝关系的日子以来，只能用无边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连她平时最讨厌跑的民间新闻她都悉数报道。一连几天日夜颠倒的工作，抽空还要去医院照顾书文，她把自己搞的一刻不停，甚至忘了时间流转，只为不去想念一个人。
  那天本来打算下班后和少轩碰面，正在收拾稿子的她突然被老徐叫了出来，说门口有个女孩找她，她诧异地来到门口，夕阳下站着的是一脸凝重的林小晚。她怎么会过来？她不可能一个人过来的，她下意识朝四处张望，确实没有林冽的身影。
  她走到她面前，疑惑的问：“小晚，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来的吗？”
  听到她的声音，小晚激动的眼眶带泪，不知道是慌张还是焦急，声音一直在抖：“小苒姐，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跟我回家，我哥好像生病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他？
  难道这又是他骗取她同情和原谅的方法吗？
  几天前说的如此拒绝，到头来还是要靠林小晚来挽回吗？这一次到底又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小苒心里也清楚这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挽回了。
  “其实我跟你哥……”
  “我哥已经在家躺好几天了，他一直发烧，站都站不起来，吃了药也没用，我好害怕……”
  “你没去找小海吗？”
  “小海和阿姨去苏州探亲了，我实在找不到人来帮忙。小苒姐，我从今天上午就出门找你们报社，直到现在才找到，还好现在找到你了，不然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苒姐，你能跟我回去一趟吗？”
  小苒摸了一下额头，万分为难：“不是……我跟你哥已经……”
  “你们吵架了？”
  “其实我们是……唉……”
  “小苒姐你先跟我回去看看行吗？”
  “我今晚还约了朋友的。”
  “你先去看一下我哥，很快的，求你了，他从来没病的那么严重过，求你了！”她不像在说谎的样子，可就算他是真的病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日本人的走狗，他是死是活又如何？她脚底应该像长了钢钉一样坚决，然而小晚边哭边请求，她实在无法放下她就这样一走了之，所以最后还是叫了报社的车一起回了梨花巷。
  小晚说的没错，林冽病了是真的，看着他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小晚叫他他都没有回应，纵然他害得弟弟差点没命，可当下迫于无奈也只能继续让报社的车送他去了医院，并且还帮他付了医药费，这一切全都是看在林小晚的面子上。
  当晚与少轩的会面气氛相当融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缘故，看到痛恨的人一病不起她就这么高兴吗？小苒有点搞不明白自己，最后想想其实这样倒也好，整天困在思念的阴影里还不如走出悲伤，她发现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静止或加速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