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令狐楚天·少年游
作者:
0秋风辞0 更新:2021-05-15 03:18 字数:9994
(一)
白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算着账,大堂正中的炉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白岐有些不耐烦,定是那新来的伙计又把湿柴添进去了。白岐正要把那伙计喊过来教训一番,却是哐当一声,大门被推开了,夹带着外面的寒风烈雪,一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
门角上悬挂的银铃在这人迈入门槛的一瞬间发出了清脆的鸣响,白岐头也不抬地把正要招呼伙计的话改了改:“伙计,关门,冷死了!”
守在门口的伙计早就一步踏上,迎着风雪推上了门,他站在着门边,本来就不暖和,这门一开,冷风一吹,他比谁都更想早点把门关上。
银铃在那黑袍人走进大堂后就不再发出声音,任凭狂风如何耍弄,它都不为所响。
黑袍人在大堂中间的火炉旁站住,微微转头看了看周围,片刻后忽然发难,一拂手,袍袖从炉上的水壶顶掠过,再看时,水壶已经不见,却是被袍袖带飞,直直地朝掌柜的那人砸去。
大堂里的众人原本对这客人不以为意,哪知这客人上来就闹这么一出,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要找麻烦,一时间都绷住了神经,生怕祸及自己。
白岐正算着账呢,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回事儿,眼看那滚烫的水壶都砸到脸前了却还没有任何反应,众人一下子都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后就在眨眼的一瞬间,白岐竖笔在眼前,顺势画了个圈,就安然把那水壶落座在手边的茶盘上了。
“掌柜好身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这么夸赞,为了不显得自己没眼力见儿,也不管自己到底看没看清刚刚那是什么情况,也都一起夸赞起来。
哪知这还没完,水壶飞出的同时,黑袍人顺势一个旋身就已经将自己的黑袍卸下,旋转着飞向白岐,似是要将他削成两半。眼看夺命之物接连的飞来,白岐右手还没从茶盘上离开,黑袍便又已经飞到脸前。白岐左手一合账本,与此同时身子后仰,笔尖刚刚与黑袍那如刀般锋利的边缘擦过,众人只见掌柜的被黑袍覆住,正心中忐忑,准备拔腿跑路吃一顿不要钱的大餐,却见那黑袍忽地一沉,白岐直起身子,黑袍便已工整地挂在了他弯曲在身前的手臂上。
“啧,你是非要砸了这个店吗?”白岐有些不悦。这话显然是对那刚来的客人说的,但听这口气,却有些怪,不像是有仇的,反倒有点教训的意思。
“倒点水。”说话间,刚来的客人就已经走到了柜台前,毫不客气地说。
此时众人才看见这客人的真面目,和掌柜的一样,是个年轻人,只是掌柜的比他略白一些,想是掌柜的常年在这室内活动,而这年轻客人经常在外奔波而造成了差异吧。
“胡玄,你出去这么久,这才回来就这么没大没小了吗?”白岐教训道。
“切,你不就仗着年纪比我大吗?这整日在外跑的还不是我?你就知道在这里偷懒,好意思吗?”胡玄不卑不亢地反驳。
白岐白了胡玄一眼,不说话,倒是甩了杯水在柜台上。
“哎呦!烫死了!你这是要谋杀我啊!”胡玄一口水吐了出来,扇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
白岐偷笑了一下,翻开账本,继续算起账来。
“哎呀,别算了,天天就见你算账,也没见你能算出来多少银钱。”胡玄把白岐的账本合上,推到一边,四下瞅了瞅,见客人们都已经不再注意这边,于是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腰间取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
“看看这个!”胡玄推了推这四四方方的小包裹。
“什么啊?”白岐有些不以为然,“你又捡了什么垃圾带回来?”
一方金匣闪耀而出,晃得人睁不开眼,有些眼尖的客人都已经盯向了这边。
白岐似是全没注意,只是全神贯注地将这金匣翻来覆去地看。
“凤鸣匣?”白岐试着拿出一个结论。
胡玄欣慰地看了白岐一眼,然后就想要炫耀般地问:“想知道它的来历吗?我可是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传说。”
(二)
天授五年,十二岁的令狐楚天随师父崖山子自塞外而归,在去往五原郡的路上,连山山道中,他们遇到了一队官兵。
这队官兵押送着一辆四轮大车,车辙印很深,整个车身都用腕粗的铁链捆锁住,让人忍不住猜想里面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这队护送的官兵也是个个玄甲赤巾,步履稳重,甲胄摩擦出极富节奏的声音。
“玄武军!”崖山子愣了一下。
“师父,玄武军是什么?”令狐楚天扯了一下崖山子的衣袖不解地问。
崖山子拉着令狐楚天退到路边的草丛后,以免与这队人马靠的太近,而后才解释道,“五年前天下大定后,皇帝陛下从随他南征北伐的军队中挑出四支,并充以精英,合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镇守都城四方,轻易不会离京。如今玄武部在这边塞出现,显然其中押送的东西非比寻常,而且十分秘密。”
“非比寻常我看出来了,秘密的话,这阵仗是不是有些明显?”令狐楚天扭头看了看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人马说。
崖山子拍了拍令狐楚天的肩膀,接着纵身一跃,已经跳上了树梢。令狐楚天紧随其后,跳上了树干另一边的树枝上。
“玄武军本身就代表着秘密,他们所过所到之处,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无权过问有关他们的任何事情,只需要配合他们,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即可。”崖山子闷着声音说,“所以这车中之物应该无人知晓,而且恐怕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押送的是什么?”这话在令狐楚天听来有些可笑。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而已。”崖山子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这队人马的警戒范围。
就在那辆重车即将经过他们所在的这棵树时,领头的官兵突然大叫“什么人!”
一下子所有官兵似乎听到命令一般立刻举起了武器,以那马车为中心,展开了刺莲阵。
“好阵势。”崖山子在树上看得清楚。令狐楚天听见那声大叫,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想着要不要跳下去,却被崖山子伸手拦住。
玄武军重阵战,各种战阵精熟于心,这刺莲阵可大可小,大则万人,可陷千军万马,小则十几二十几人,可护卫一隅。而且,尤其是在这样周围树林环境不清的情形下,刺莲阵是拥有全方位防御能力的。
只听一声哨响,五六个黑衣蒙面人从树上跳下来,直直地朝那重车扎过去。
莲心的数个官兵立刻反应,蹲步举戟,若是黑衣人仍坚持冲下来,少不了要留几个洞在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反手甩出一条细长的锁链,挂住树枝,奋力一拉,便立刻掉转方向,又飞回了树顶。与此同时,另一批黑衣蒙面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来,这里刚好处于一个弯道,黑衣人又是鱼贯而出,一时不知会有多少黑衣人冲出来。
官兵们没有紧张,列阵在前,相互支援,章法丝毫不乱。黑衣人冲了两波,没有任何斩获,反而自伤了不少,立刻稳住脚步,企图发现这阵法的漏洞。
又是接连三声哨响,仿佛是催促一般,黑衣人再次冲上,只不过这次,每个方向上的来人都有一个领头的,一马当先,八方八人,转眼就有所突破。
但刺莲阵不止一层,这一队人马正好组了三层莲花,莲阵越靠中心越为厉害,破了一层,八人立刻就被第二层的官兵纠缠住。待外围完全突破,已过了一刻钟。
一短一长两声哨响,黑衣人们火速退开,当中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树林中已乱箭齐发,二层官兵瞬间折了两人,剩下的也都受了伤。
黑衣人没有给官兵们喘息的机会,箭雨才落,上去又是一番围攻。待二层破,只剩下了三层的六名官兵与十几个黑衣人了。
“不愧是玄武军啊!”在树上看着这一切的崖山子发出感叹,“以一敌百不是虚传。”
“师父,他们撑不住的。”令狐楚天提醒。玄武军是官兵,黑衣人必定是冲着车中宝物而来的盗匪,他们虽然只是过路人,但既有武艺在身,理应拔刀相助一番。
没想到崖山子却再一次拦住了他。“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我们下去也帮不了他们,反而会陷入险境。”
“那就这样看着?”令狐楚天忍不住激动。
“等等看,不要着急。”崖山子按住令狐楚天。
一个时辰过去,在黑衣人们车轮战的攻势下,官兵们终是力竭,被黑衣人砍杀殆尽。
最后,黑衣人一分为三队,一小队驾车而去,一小队散入树林,剩下一小队处理那些官兵尸体。
树上的崖山子和令狐楚天看准时机,突然跳出发难,转眼功夫已经只留剑下一人。他们早已看出这群人都是狠辣之人,招招都是冲着要害而出,于是自己便也不手下留情,只留了一个活口,好从中了解些内情。
令狐楚天的剑才抵上这活口喉头,却不想这黑衣人脖颈一硬,抓住令狐楚天的剑刃就抹了脖子。
令狐楚天被吓了一跳,忙收回剑时,已经晚了。
“可惜。”崖山子看了一眼,说了一声不知所指的话。
“楚天,”崖山子叫回愣神的令狐楚天,“你先去追那马车,切忌轻举妄动,留下标记,我随后赶上。”
(三)
五原郡内,令狐楚天一路跟随马车而来。路上马车已经加装了一层新的外壳,与普通马车无异。押送的黑衣人也逐渐被换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群客商。令狐楚天一直盯着一人,那人原本是领头的黑衣人之一,使得一柄月牙匕首,第一个突破刺莲阵第一层的就是他,而在看到是他引着马车一队人而走时,令狐楚天就留意下来了。
此时此刻,这黑衣人却是在入城前换入树林后就再没出现过,让令狐楚天有些遗憾,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想与这些人过几招的。
令狐楚天是神星大乱的孤儿,被师父崖山子捡到带上崖山传授剑艺,因着天资,已小有所成,崖山上除了师父长老,已难遇对手,所以崖山子才将他带下山历练。今日看到如此场面,一面佩服军阵厉害,一面也有心与这些作匪的高手一较高下。
客商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城就拐入一坊,绕进了一座楼后。
令狐楚天没有打草惊蛇,回到楼前,熙熙攘攘的人进进出出,十分热闹。令狐楚天抬头看了一眼——一梦冰河,便走了进去。
“公子,住店还是吃饭啊?”一进门,伙计便热情地迎上来。
令狐楚天眼疾地看了一圈,大堂中多是吃饭的客人,靠窗的隔间中亦有优伶舞婢弹唱舞动。此外,大堂正中靠后还有楼梯向上,二层一圈走廊,多有人出入,应是客房。
“住店。”令狐楚天说。
“请嘞!”伙计满脸带笑地引路。
正上楼间,楼上迎面下来一群女子,带头一名女子红妆淡抹,玉颜冷目,一步一点,如水波潋滟,却又阵阵发寒。
擦肩而过之际,女子一抬手,拦住了令狐楚天,“这位小公子怕是不便住在楼上吧?”说这话时,女子没有看向令狐楚天,而是看向了那个伙计。
伙计略一哆嗦,立马变了脸,“是是是,小人眼拙,没看出这是个小公子。”伙计说着,还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小公子,我这就带你去楼下的房间。”
令狐楚天正要反驳,女子却又抢在他前面说,“这里什么地方,小公子怕是误入,伙计你是真瞎了眼吗?”
“哎呀,红袖姐说的是,小的糊涂,我这就打发公子离开。”伙计说着,就要拉令狐楚天走。
令狐楚天甩开伙计,抢上一步质问道:“我有什么住不得?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这里到底什么地方!”
令狐楚天拨开拦在面前的名叫红袖的女子的手,就要往楼上去。却没想到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捏住,往后一拽,便生生把他扔了出去。令狐楚天本来见着是一群女子,没有防备,而那伙计在他抢前一步时已矮了他两个台阶,是不可能抓到他肩膀的,此时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才被轻松扔了出去。
但令狐楚天毕竟是个习武之人,虽然被扔了出去,但怎么也不会让自己摔个狗吃屎。被扔出去那一刻,他就已经找到了落点,借着下面正在上楼的一个客人的肩膀,他一踏之下,就要翻上二楼。
还未抓住二楼栏杆,眼前一抹红影飘入,令狐楚天此时已经有了防备,当即出手,在空中也就是眨眼功夫,二人都已落回了原位。
令狐楚天站在楼梯下,看着居高临下的红袖,手腕隐隐作痛。那一时之间,他居然落了下风。
“小公子手段不错,只不过还是有些嫩。”红袖评价。
“姐姐厉害,我这就走。”令狐楚天不是不会低头的人,他其实是很谦虚的,每每比武对手中有值得称赞的,他也不会吝啬,而如果自己有不足的地方,他也会虚心向对手请教。
“慢着。”红袖却是又拦住了令狐楚天,“小公子刚刚出手不凡,我红袖也不是不识台面之人,既然小公子有意来我这楼上,只要出的起钱,我也不会赶你走的。”
“出的起钱?”令狐楚天猛然惊醒,他跟师父出来,钱都在师父身上,刚刚分别匆匆,他身上身无分文,这可怎么办?
“多少钱?”虽然心虚,但令狐楚天皱了皱眉,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那就要看小公子的了。”红袖笑了笑。
“看我的?”令狐楚天更加疑惑。
红袖往一旁退开一步,让出身后的一群女子道,“挑一个吧。”
到这儿,令狐楚天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红袖会拦住他了,他随师父出来游历,不单是为了练武,这世间万事万物他也跟着师父长了不少见识。
“怎么?小公子都看不上?”红袖见令狐楚天没反应,也皱起了眉头。
“不是,只是……”令狐楚天有些为难。
红袖看令狐楚天为难的样子,豁然开朗,便又说道,“小公子不必为难,我这身后的姑娘们自然是贵一些的,小公子若是不嫌弃,楼下的那些,也可以随意挑选。”
“随意挑选?”令狐楚天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是啊。”红袖却认真地回了他。
令狐楚天转头看了一圈,顺手就指了一个刚从后堂跑出来的小优伶。这一指,众人都是一惊。令狐楚天当时只是看到一个小优伶匆匆忙忙从后堂跑出来的背影,点了他以后,待他转身,才发现居然是个男的。
红袖掩着嘴轻笑,其他姑娘也跟着一起,就连伙计也没落下。
令狐楚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他有些尴尬也有些庆幸。他毕竟才十二岁,又常年在崖山上,哪里和女子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啊,真给他个姑娘,他也是真的无从下手。
“没想到小公子居然好这口。”红袖正了正颜色道,“小鸢,你带这位小公子到览清那一间房去,可要好好侍候。”红袖交待。
叫小鸢的优伶听到招呼,忙收拾了手头的活,跑了过来。这小鸢还与他人有些不同,就是他戴着一个青铜面具,跑起路来,头重脚轻的,看上去稍显笨拙。
小鸢的个子和令狐楚天差不多,也就和成人一般,令狐楚天从小就比同龄人高一些,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身高,也因此很多时候他也是借着身高的优势胜过他人,只是他常常后知后觉而已。
小鸢跑到令狐楚天身边,低了个头,请他上楼。令狐楚天听不出他的声音年龄,不过应该不算太大。
小鸢引着令狐楚天上了楼,进了览清,便小声向令狐楚天打了个招呼,要去端茶水过来了。
令狐楚天也没拦着,趁着自己独自一人的功夫,上上下下将房间看了一遍,又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不巧的是这间房间临着街角,看不到楼后。
小鸢端着茶水进来,令狐楚天卸剑在桌,一手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神。
“公子?”小鸢唤了一声。
“嗯?”
“茶水。”小鸢倒了一杯茶水推给令狐楚天。
“哦。”
见令狐楚天没多大反应,小鸢就起身去关了窗子,走到床边铺起了床铺。
“公子……”小鸢背对着令狐楚天,开口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还会有人点到我,我戴着这个面具恐怕会有很多不便,要是您不满意,我……”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令狐楚天忽然问。
“啊?因为……”小鸢支支吾吾地,“在我们这里,要是没有让客人满意,或者得罪了客人,就会被赶出去,如果还想留在这里,就要被刺面,然后戴上面具,才能继续留在这里,只不过这样就只能干些杂活而已了。”
“这么狠!”令狐楚天捶桌。
小鸢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是我们的错,多亏红袖姐可怜,只要受这点惩罚就能继续留在这里,这已经很好了。”
“好?”令狐楚天十分纳闷,这哪里好了?不仅毁容,还要干脏活累活,这算好?
“得罪了客人是要赔钱的,我们拿不出来,只能靠红袖姐,红袖姐肯拿出钱保我们,不让客人把我们带走蹂躏就已经算是救我们一命了。”小鸢解释。
“她这是借他人之手让你们对她感恩戴德,假仁假义!”令狐楚天毫不客气地指出来红袖的用心。
“即使如此,我们也心甘情愿,毕竟是救命之恩。”小鸢说着已经又回到了桌边。
“公子是要等到晚上,还是现在就要……”小鸢开口,觉得贴着脸的面具有些冰凉。
“呃……咳咳,晚,晚上吧。”令狐楚天也是一下子涨红了脸。
(四)
入夜后,令狐楚天有些坐不住了。这期间,除了去端了些晚饭,小鸢就一直没离开过房间,大多数时候就坐在令狐楚天一旁盯着桌案一动不动。不过要是令狐楚天有什么大动作,他也会有反应。
得想个办法甩掉他。令狐楚天烦恼。他一直留意着窗外的动静,因为那辆马车要离开后院,就必须经过这里的楼下小巷,这是令狐楚天在进楼之前就看好的。然而过了这么久,窗外都没有动静,这让令狐楚天有些不安,那么重要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不快些转移,在这里耽搁下去,不是迟早会被官兵找上门吗?
不一会儿,令狐楚天发现小鸢有些睁不开眼了,他那一双桃花眼,细看之下确实魅人,若是再含着泪,流转之间,必是倾倒众人。不过令狐楚天毕竟是男子,抵抗力还是有的,此时见小鸢昏昏沉沉,便狠下心来,心中默默道了句歉,就突然出手,一掌将小鸢劈晕了过去。
令狐楚天打开窗户,翻身飞檐,上了楼顶。他先跑到后院的方向看了看,确认马车还在,又绕着边沿走了一圈,想听听是否有什么奇怪动静。不过他没料到,这奇怪动静倒是不少,却没一个是他想听的,反倒给他弄得面红耳赤。
最后走到一间房顶,却是静悄悄的,令狐楚天看了看窗子,有灯火亮着,确认不是自己那间之后,他便溜着墙,从楼顶下到了窗边。
等了半天还无动静,他就大着胆子从窗下探了脑袋去瞄窗缝。里面似乎没有人。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红袖走了进来,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用布包裹着,不知道是什么。
红袖关上房门,站在门后听了一会儿,确定门外没有动静后,才走到桌案边,将怀中的东西放下。红袖打开布巾,立时金光大放,耀人眼目,好一会儿才能醒转。令狐楚天闭了半天眼睛,再睁开时方恢复清明,原来那竟是一个金匣。
红袖左右端看了半天,没发现这匣子有任何缝隙,更别说如何打开了。
令狐楚天看着那奇特的匣子,心中猛然惊醒,立刻回到院后,刚才他没仔细看,只是留意马车有没有在那里,这下来到马车边,他才发现马车上的铁链已被锯断,诺大的铁锁也已被烧熔,里面的东西早已被取走了。
联想到红袖手中的金匣与她的武艺,令狐楚天几乎能够断定红袖就是黑衣人一伙。他转身跳上楼檐,直奔红袖所在。
窗户突然被撞开,一个人影随即滚了进来,还未起身,剑尖已抵上了红袖的喉咙。
“看来我这桌案太靠近这窗子了啊。”红袖丝毫不见慌乱,反而气定神闲地说着,似乎就在等这人一般。
令狐楚天举着剑说道:“把那金匣交给我,我便放过你。”
红袖看了看手中的金匣,笑了笑,“我原以为小公子只是风流怪癖,没想到却是悍匪。”
“你在说什么?”令狐楚天听不懂了,这是把他当成入室强盗了吗?
“小公子,你的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能擅闯女子闺房吗?”红袖突然又说。
“什么?”令狐楚天再一次没有搞明白红袖的意思。
然而这次没有等他想明白,红袖就突然将金匣抛起,令狐楚天目光一动,红袖便是倒仰身子飞起一脚踢中了令狐楚天的手腕。令狐楚天差点松手丢了剑,红袖却是紧接着以脚下一点为中心,转起身子,衣袖带过之处,扫起一堆杂物就朝着令狐楚天飞去。
令狐楚天就势踢起桌案,挡住了那些杂物,跟着就加上一脚,将桌案往前踹去。
桌案在墙上砸了个粉碎,红袖却早已接住了金匣躲到了靠门的一边。
令狐楚天一剑刺去,临到跟前,突然一人破门而入,一柄月牙匕首挡开了令狐楚天的刺剑。
是之前领队的黑衣人,令狐楚天一眼就认了出来。
黑衣人没有理会令狐楚天,只是与红袖说道:“红袖姐,官兵来了。”
“带上这个,让所有人撤。”红袖下命令道。
黑衣人点头,接过金匣转身就走。令狐楚天哪会就这么看着他离开,上去就要阻拦,却被红袖挡住。红袖此时手中没有金匣,倒是放开了两只手,一柄软剑从腰带中抽出,已是与令狐楚天过起了招。
令狐楚天很少与女子交过手,更没见过这软剑,初时交锋,两剑相抵,软剑竟顺势弯曲,待二人再次分开,令狐楚天的脖子上已留下一丝红色印迹,正淌出血来。
令狐楚天心有余悸,倘若刚才他再抵挡得深一些,那软剑剑尖怕是就要要了他的性命了,这让令狐楚天再不敢小觑这软剑威力,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两人交战正酣,忽然注意到头顶发出巨大且混乱的声响,还没来得及辨别是什么,屋顶就突然塌了一块,一个黑衣人同时从那里摔落下来。不过那黑衣人显然身手不凡,落地时手中兵器一抵,一个翻转就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最先出声的是红袖。
“红袖姐,有埋伏!”黑衣人捂着胸口说,他的身上已经被划破了多处,但都只是皮外伤,也没有伤及要害。
令狐楚天已经看出这黑衣人是谁,凭借这他手中那柄独特的月牙匕首,根本不用猜。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交出宝物,可从轻发落。”说话间,又一人从那房顶洞中飘然落下。
“师父!”令狐楚天大喜。
“楚天。”崖山子点了点头,没有惊讶,似是知道他在这里一般。
“崖山子!难怪这小子的剑术不凡,竟是你的徒弟!”红袖也是认出了崖山子手中的那把临渊,才确定面前飘飘然的老头是崖山子。
四人一时谁也没先动手,倒是窗外火光冲天,兵甲之声不绝于耳,他们显然是被重兵围困了。
“竟是有备而来。”红袖站直了身子,冷冷说道。半日内能调集重兵,而且还能直指此地,怎么都不可能是碰巧。
“将宝物交出来,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崖山子抚须说道。
“我们的生机从来都不靠别人给。”红袖说着,已是出剑飞身朝令狐楚天而来。
崖山子早已看到令狐楚天脖子上的血滴,知道令狐楚天在这女子手下吃了亏,正要上前去救,眼中银光一闪,一柄月牙匕首已从刺斜里窜出。
崖山子反身一挡,接着手腕翻转,剑刃突然就像开了花一般,勾起那月牙匕首便甩了出去。
崖山子没有恋战,出剑便朝红袖的后心刺去。然而红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一个侧蹬,就跳到了那黑衣人一边。崖山子再往前刺就要刺中令狐楚天,于是收剑止步,站在了令狐楚天前面。
“将匣子给我,你先走。”红袖说道。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吐出了个“是”字,就将背着的匣子交给了红袖,自己闪身出去了。
“楚天,今日为师便教你如何应付这软剑。你记住,软剑如游蛇,打蛇一定要打三寸,而应付这软剑,就是要打三寸,守七寸。”崖山子说着,就回身过来,人未动,剑已先行。
红袖才接过匣子,崖山子的剑锋已至,红袖忙提剑格挡,顺势平剑深入,软剑便有如游蛇,紧紧盘旋缠绕住临渊剑,迅速游走向持剑者。
崖山子见势臂膀一震,腕力一扭,这一瞬间,竟生生将那游蛇震出了巨大的松动,再一拔,临渊剑就被抽了出来。
而失去了凭附的游蛇却并未因此失去力气,反而笔直地继续刺了过来。崖山子侧身,软剑便横扫过来,崖山子立剑去挡,却是深了些,这样软剑便有了足够的距离能够弯曲到崖山子的身上,怎么着也会留下一道伤痕。
就在令狐楚天准备大叫当心,而红袖心中稍稍松动的千钧一发之际,崖山子却在眨眼间转动手腕,以临渊剑的剑身平捋过软剑,在据剑尖三寸处轻轻一敲,软剑就好像听到命令一般,停止了弯曲,弹了回去。
此刻,软剑的优势以破,令狐楚天也已经完全明了其中的要领,当即便也冲了上来。
“你们这是要师徒二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红袖嘴上依然轻松,但握着剑的手心早已汗透。
趁着二人配合的空档,红袖抓住机会,将手中匣子朝令狐楚天扔去,“送你大功一件,小公子不要忘了我哦!”还没说完,红袖就已经退到门前,转身就跳了下去。
令狐楚天追出去,还没摸到栏杆,大堂中猛地腾起一团火焰,幸好被崖山子及时拽回,才没被燎住。
火势蔓延迅速,仿佛各处都浇了油一般。“看来他们也早有准备。”崖山子说着,把令狐楚天拉回房间,从窗口跳了出去。
“等等,我的房间还有人!”走到窗边,令狐楚天突然想起小鸢还在他房间的桌案上趴着。但无论如何都已经来不及了,崖山子强行拉着他跳了下去,前脚才落地,就听到身后发出巨大声响,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栋楼竟彻底坍塌了。
令狐楚天抱着匣子,望着火海,火焰在他眼中翻腾、熄灭,有种复杂的心情压抑在胸口,遗憾、愧疚、不甘、失败……总之没有一种能够令人放松的心情。
(五)
“……就这样,崖山子报了官,引着官兵循着令狐楚天的记号找到了一梦冰河,打败了红袖,夺回了这个凤鸣匣。”胡玄说完,口干舌燥地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闷了。
“这真的是凤鸣匣?”白岐还是不信。
“可否让我一看?”这声音突然在胡玄背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差点转身就是一脚要踹上去。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他身后这么近的距离了。
“哟,这不是令狐大人嘛!”白岐笑眯眯地招呼道。
令狐楚天进门地毫无声息,要不是白岐一直正对门口,他也很难注意到有人进来,门口的银铃对普通人是不管用的。
令狐楚天看白岐没有拒绝,伸手就要去拿那匣子。白岐却突然翻转掌心将匣子压住,令狐楚天欲要强取,白岐另一只手却来拦住。一来二去的,凤鸣匣几次易手。胡玄在一边看着热闹,毫无上来帮一把的意思。
一个瞬间,两人的手都是一松,于是凤鸣匣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瞬间化作一团金灿灿的荧火,消散而逝。
“居然是假的。”白岐索然道。
“假的?”胡玄一愣,“该死的骗子,我的钱!”
“真是只笨狗!”白岐讥讽。
“臭狐狸!”
令狐楚天看着流光散去,眼中的光芒也逐渐消逝,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夜的大火,少年一游,竟把许多东西落在了那里,随着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那之后,朝廷封赏,崖山子却回了崖山,留下令狐楚天独自前往都城,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头。
词曰:
胡马北风入连山,玄武覆五原。三尺长剑,勾连玉环,影动峰回间。
一夕梦入冰河畔,红袖抚雕栏。青丝少年,优伶舞眷,凤鸣长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