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
翟爱民 更新:2021-05-14 22:28 字数:4857
于思遥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母亲的叙述,开启了她儿时的许多美好的回忆,也勾勒出了她对姥姥最深切的怀念,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母亲还这么清晰记得姥姥和自己儿时的对话。
她记得从自己上学的第一天开始,就饱受了同学们的挖苦讽刺,骂她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那个时候“爸爸”的称呼对她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她没感觉没有爸爸有什么不好?她认为在她的心目中有了母亲和姥姥,这世界就挺完美的了,为什么还偏偏要爸爸?
后来她发现,许多同学的爸爸都是骑着摩托车在学校门口等孩子,有的同学上了爸爸的摩托车后,还得意地朝她打着招呼,让她羡慕不已和委屈不堪。
于思遥回到家问母亲:“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骑着摩托车去接我?”
于思遥记得她好像不止一次地问过母亲这个问题,每次问母亲,姥姥总是抢在母亲的前头回答她。
“有姥姥和妈妈接你,思思就不要爸爸接了。”姥姥说。
后来于思遥发现,姥姥回答完我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饱含着湿润。于思遥再回头看看母亲,母亲已经调转身子在偷偷地抹眼泪。
从此以后,于思遥再也不问这个问题了,即使是有的同学骂她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她回家也不跟母亲和姥姥说了,她明白了,母亲和姥姥不喜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她们心里会难受的。
特别是上五年级选少先队中队长的时候,有的同学提出她没有爸爸就不能当中队长,着着实实地让于思遥稚嫩的自尊底线崩塌了,她在班里大哭一场。
尽管班主任给予了她许多安慰,并且顺利地让她当上了中队长,但是留在于思遥幼小心灵上的伤痛是不可磨灭的。
也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姥姥和于思遥商议去美国读书的事情。
那个时候什么是前途什么叫有出息,在于思遥懵懂的世界里还是一片空白。于思遥唯一的愿望,就是到一个没有同学嘲笑她没有爸爸的地方上学,更何况还有姥姥陪着她。
于思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在美国上学不仅没有同学骂她没爸爸,同学们对她还非常的友好。她觉得自己像长了一对翅膀一样,飞翔在自由美好的异国他乡。她上学放学都是专门的汽车司机来回接送,那些国内骑着摩托车的爸爸们,在她眼里好像是一个落后的群体,再也引不起她羡慕的心情了。
小姨姥姥的别墅坐落在绿树环绕青草依依的环境之中,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姥姥和小姨姥姥就坐在室外的游泳池旁,边聊天边看着铃铛爷爷游泳。
铃铛爷爷一年四季都在游泳,即便是白雪皑皑的冬天,也阻止不了铃铛爷爷的锻炼。
于思遥就是在这座游泳池里学会游泳的,是铃铛爷爷教会她的,铃铛爷爷经常和她游泳比赛,铃铛爷爷故意让着思思,还装作精疲力竭的样子把第一名让给思思,并实地教育思思说,做什么事情只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于思遥的价值观和人生思维的走向,一直以铃铛爷爷为楷模,于思遥觉得只要有铃铛爷爷的引导和自己不懈的努力,她也会像铃铛爷爷那样,成为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
按照于思遥出国前的约定,于思遥中学毕业后是要回国考大学的,可是小姨姥姥却萌生了想把于思遥留在美国上大学的想法。
对于思遥视如己出关心备至的小姨姥姥来说,国内如此低劣的教育模式和傻瓜式的应试高考,会把于思遥聪明的智慧扼杀在摇篮里,明明可以冲破摇篮的羁绊,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往里钻呢?
小姨姥姥和姥姥商议着于思遥去留的事情,姥姥说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她必须回去跟于思遥的母亲商量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为了思思的前途,你们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关键是我有这个能力,让思思享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和良好的教育资源;再说了,胡铃铛又那么善解人意,也非常喜欢伶俐剔透的思思,他表示,只要思思愿意在美国继续读书,他会负责到底的,甚至思思想移民成为美国公民,胡铃铛都说他是可以办到的。”小姨姥姥说。
于是,暑假的时候,于思遥和姥姥从美国回到了威海。
姥姥把小姨姥姥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对母亲说了。
母亲沉默不语,一会儿她对于思遥说:“思思,你都是大姑娘了,究竟是否继续在美国读书,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只要你同意,妈妈就同意。”
于思遥流露出犹豫的表情,既不说愿意继续留在美国上学,又不说回到国内考大学。
姥姥似乎看出了于思遥犹豫不定的真实想法,问:“思思是不是想在美国上大学?可又放心不下妈妈?”
“是的姥姥。”于思遥使劲的地点头说:“我太喜欢在美国读书了,可我不放心妈妈……”
于思遥看得出,母亲很难过,但是母亲和天下的母亲一样,只要孩子愿意的事情,母亲一定会愿意的:“思思,那你就在美国继续读书吧,一切听你小姨姥姥的安排,只要记住你小姨姥姥和铃铛爷爷对你的好,妈妈就放心了。”
“再说了你妹妹也懂事了,还时常从高家回来看妈妈,你就安心完成学业吧。”姥姥安慰着于思遥。
“姥姥,你就不要再陪我了,我已经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你的身体又不好,有妈妈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才更放心了。”于思遥说。
“我的思思长大了懂事了,”姥姥抹着眼泪说,“如果小姨姥姥再跟你说移民的事情,你就直接答应她,不要再犹豫了,如果可能的话,妈妈也会去美国看你的。”
就这样,于思遥又在美国读完了大学和研究生,并顺利地成为了美国公民。
在胡铃铛的力荐下,于思遥进入了加拿大一家有着国际背景的房地产企业工作,渐渐地从基层干起,成为了驻中国华东区的高级总裁……
“思思姐,卓华阿姨叙述的事情,你是不是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啊?”索宝丽问。
于思遥点点头说:“是啊,时间越久,我越不想问母亲一些我认为疑惑的事情了,生怕触及母亲伤心落泪……”
“疑惑?你指的是什么?”索宝丽问。
“比如说,母亲既然不爱高昌顺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如果嫁给高昌顺实属无奈,为什么还有了小艺?我真的没有想到当时的情况竟如此地纠结,原来母亲是在那种情况下有了小艺;再比如,先前母亲偶尔给我讲她和于老先生的事情,总是为于老先生的形象涂脂抹粉,生怕我对于老先生有误会。”
“卓华阿姨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她不想让你去抱怨于老先生,既然不能想见,就不必去恨,在卓华阿姨的心里,依然残存着她和于老先生那段爱情的美好,所以她在竭力维护一个父亲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索宝丽说。
“父亲?女儿?”于思遥看看于程庆,于程庆难过的底下了头。
一会儿,于程庆抬起头说:“姐,我知道于老先生对不起卓华阿姨,这是毋容置疑的,想都能想象的出卓华阿姨受到了多少的委屈,我一定会让于老先生当面对卓华阿姨忏悔的,我希望卓华阿姨她能够原谅于老先生……因为只有我知道,他珍藏了三十多年的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已经浸透了他的自我拷问和自我谴责的眼泪……”
“现在我好像领悟了很多不理解的事情了,当初母亲为了于老先生避免牢狱之苦,不惜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和终身的幸福,我觉得再去考量母亲值不值得这样做已经无关紧要了。”于思遥说。
“思思姐,我觉得该到了消除误会的时候了,”索宝丽说:“我觉得能为卓华阿姨和于老先生做点事情,是非常值得高兴的。”
“谢谢你和大程子,兴许是上苍的安排,让我们有缘想见,要不是宝丽来威海参加小艺的婚礼,偶然发现了母亲抱着我的那张照片,也许我们的缘分就会擦肩而过了,感谢生活感谢相遇。”于思遥拍了拍索宝丽和于程庆的手。
窗外的夜已经漆黑,于思遥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模糊而又氤氲的大海,码头上的灯火忽明忽暗,给外面的世界涂抹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宝丽说的对,是该到了消除误会的时候了,为了那对曾经年轻过的身影不至于过早地佝偻,我们有义务去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梦想,尽管这个梦想压在他们心底三十多年了……”于思遥说。
“思思姐,你同意见于老先生了?”索宝丽高兴地问。
于思遥点点头说:“我决定,今年的春节我来威海结婚,我再也等不起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于老先生能牵着我的手,见证一下我走向婚姻殿堂的那一刻,也希望于老先生的夫人一同来威海,我会以最真挚的祝福欢迎她的。”
于程庆和索宝丽面面相觑,于思遥突然的决定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真的?”索宝丽高兴地说:“思思姐,你给个确切的时间吧,我和大程子回去着手安排一下。”
“大年初一中午。”于思遥说。
“那好,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和大程子一定会让于老先生参加你的婚礼,牵着你的手,把你送到最爱你的新郎身边。”索宝丽又说。
“行,我同意,我也体会一下有父亲的感觉。”于思遥说。
“姐,我想问问你,你恨于老先生吗?”于程庆问。
“想恨,但是恨不起来。”于思遥叹了口气说:“毕竟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高昌顺那么坏,你去问问小艺恨不恨她爸?她肯定说也恨不起来,更何况于老先生要比高昌顺好多了。”
于程庆和索宝丽都忍不住笑了。
“思思姐,高昌顺什么时候从监狱出来的?你给我们讲讲呗?”索宝丽说。
于思遥想了想说:“在高昌顺服刑的十多年中,我一直在美国上学,好像是我研究生毕业那年他被放了出来,一个月的刑期也没减,看样子他在监狱里的表现非常差劲。
“银行的几个头头都是高昌顺他爹提拔起来的,所以对出狱的高昌顺还算是挺够意思的,本来高昌顺已经被开除公职了,几个头头一合计,给高昌顺在银行里安排了管理几个保安员的工作。
“高昌顺出来的时候,小艺也十多岁了。虽然小艺的户口落在了我家,但小艺基本上是她奶奶和她姑姑带大的,但是我母亲也是和小艺经常见面的。特别是我去了美国后,小艺经常放学到我母亲家住着,再加上高昌顺三头两头喝酒,碰到不顺心的事,就拿小艺撒气,不是骂小艺就是打小艺,小艺像个害怕的小猫似的躲到我家不回去了。
“那个时候高昌顺的姐姐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没空再照顾小艺了,高昌顺的母亲身体又非常不好,还摊上了这么个不争气了儿子,就对小艺不回高家也就默认了。
“这一来二去,小艺就又回到了我家,还时常给我打电话说想我,嘴挺甜。
“高昌顺从监狱出来后,不思进取游手好闲,整个人也落魄了,先前耀武扬威的劲头没有了,所以没敢再找我母亲的麻烦。
“他又结婚了,找了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女孩,听说是在歌厅认识的,说白了,就是高昌顺嫖娼时认识的。
“婚后的生活让高昌顺很不爽,这女孩嫌弃高昌顺没出息,一个月拿不回来几个钱,有时候抽烟喝酒还让女孩倒贴,女孩就背着高昌顺重操旧业,加上女孩长的颇有些姿色,大把的钱来的挺快,糟践的也快,慢慢这老夫少妻就沾上了赌瘾,赢了钱就花天酒地,输了钱女孩就拿身子还赌债。
“有一次高昌顺喝醉了酒,抱着路边的一棵树红着眼珠子在呕吐,一抬头看见姜大爷骑着车下班过来了。姜大爷就是姜建利。
“高昌顺晃晃悠悠地把姜大爷拦下了车,破口大骂姜大爷是于老先生的狗腿子,是我母亲的帮凶,胡说八道就是不让姜大爷走,还一下子往姜大爷身上哕了两口呕吐物。
“这下把姜大爷气坏了,从车筐里拿出钢丝锁,朝高昌顺的嘴巴抡了两下子,高昌顺捂着嘴蹲在了地上。
“姜大爷骑着车就走了,高昌顺醒酒后,怎么也记不起来是谁对他下的黑手……
“姜大爷的事情都是听我母亲说的,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差不多每年我都回国两次。
“姥姥一直不太喜欢小艺,小艺也不太喜欢姥姥,她们俩时常针尖对麦芒。姥姥越来越爱唠叨了,看不惯小艺的脾性;小艺很任性,骨子总是流露出和高昌顺一样的倔强,做事喜欢耍点小聪明。
“小艺经常穿梭于我们家和她奶奶家之间,有时候在姥姥面前说话不注意分寸,被我母亲骂过好几回。
“我上研究生的第二年,姥姥去世了,我没能送姥姥最后一程,心里便留下了终身的遗憾……”
于思遥的双眼又晃动着泪水,然后笑笑对于程庆和索宝丽说:“太晚了,我送你们回办事处,这次回威海我收获不小,春节我们再见面吧。”
于程庆和索宝丽回到了办事处,心情颇不平静,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如何说服母亲允许父亲来威海参加于思遥的婚礼。
春节将临,于思遥已经明白无误地表达了,结婚那天她要牵着于燎原的手,走进她生命中最幸福的婚姻殿堂,她让所有参加她婚礼的人都知道,她也是个有父亲的孩子,只不过在她成长的三十多年的日子里,父亲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失去了记忆,虽然三十多年有点漫长,但父亲毕竟醒来了。
于思遥希望于老先生醒来之后,能和母亲见上一面,在自己的婚礼上,在漫长的人生跑道上,在没有恩怨情仇的目光中,体会和咀嚼着那些已经失去的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