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莫若不见 一眼万年
作者:香草神兽      更新:2021-05-14 21:52      字数:5794
  莫若不见,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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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你看看。。。’余芳舟见吴县令在他面前突然寻了短见,遗憾的直摇头。
  他环顾四周,现在这间屋子里凌乱不堪,杯盏桌椅散落在地上,身旁带着面纱,眼睛忽闪忽闪放着星光的一个娇小姑娘,身后还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俊俏的仙门弟子。缓缓起身,淡定自若的冲着云澈和沈星辰说道,
  ‘你们谁待会儿来取了我的记忆啊?’
  云澈有点愣住了,这个凡人怎么可能知道仙界入世的规矩。他尽力镇定,有礼貌的回应,
  ‘这位兄台请安心,我并不会取走你其他回忆,只是今日我和阿姐除妖之事,并未拿到人界首肯的捉妖令,算是越界行事。为保你的安全,我稍后会拿走这部分记忆。’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我其他的记忆,你也除得掉,是吗?’余芳舟兴奋起来。
  云澈看了看一旁的云朵儿,只见她眼眸低沉,眉头紧锁,极尽委屈。
  ‘我不能,也不会这么做。’云澈笃定回答。
  ‘如此,我只好继续这么混日子了。真是麻烦啊。。。’余芳舟苦笑起来。
  一旁云朵儿终于忍不住了,站到他的面前,拆下了脸上的黑纱,露出脸上巨大的伤疤,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道,‘余芳舟,到底是多么不堪的记忆,让你这么想要忘记?!是我这张脸吗!?’
  没想到余芳舟看到云朵儿的脸和那道醒目的伤疤,竟然笑了,笑的那么好看。
  ‘小白,我从见到你的那天,就认出你来了。这几天,是你在躲着我啊。’
  云朵儿动了气,‘是我躲着你?十五年前,是你蒙上双眼,告诉我此生不得找你,你也不愿见我!’
  ‘所以我来找你了啊。。。’余芳舟低声叹息,‘不过几世的记忆,在一介凡人躯体之中,确实太过沉重了。我现在只想能够睡个好觉,什么也不愿意再想了。’
  ‘那我帮你!’云朵儿咬着牙流下眼泪,从手中变出一根象牙白色的袖剑,这是她贴身带的兵刃。为上古凤族鸟皇黄卿的利爪趾骨制成,是她生来就带着的宝贝,名为一念斩,用这把剑穿过心胸,如果人没死,就会忘却所有前尘往事。云朵儿不知为什么自己要带着这样法器,但是她此刻觉得异常讽刺。
  一念斩所要刺穿的是坚硬胸骨,而熟悉其法力的用剑者,对面前的敌手,多半又是没有杀心的,这样的状况,怎么可能力及心肺要了他的命,这袖剑似乎从跟着云朵儿那一刻起,就是派这个用场的,忘忧无爱。
  余芳舟见云朵儿面容憔悴,泪如雨帘,却紧咬牙关没有哭出声响。顿觉心中一阵绞痛,‘呵呵,原来几百年过去了,我还是怕见你哭。来吧。’说罢,他解开了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向着心口部分指了指,闭上了眼睛。
  ‘阿姐,别冲动啊!’沈星辰心口此刻也在隐隐做痛,虽然是铜镜所为,但他也快要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也有一分疼痛是为云朵儿而生。他没力气阻拦,便拽着云澈的衣服把他往前推,‘你个冰疙瘩,快拦着阿姐啊!你没听出来她是说气话呢吗?!’
  云澈木然,‘我们违规行事本来就是要遭天谴的了,现在阿姐和她爱人之间的家事,我们更没理由插手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坐着,云峥给我的药还足够救他。’
  沈星辰被云澈清新脱俗的脑回路给惊到了,小两口吵架不插手没问题,小两口杀人了还要等着救人。真真是修仙伤身又伤脑。他一瘸一拐的向前蹦去,还没等跑到他们面前,余芳舟突然一笑,抓住云朵儿的手,自己捅了进去!
  ‘你们这都是干什么?!自杀了个吴县令,又来个余大人,你们到底是来破案的还是来制造凶案的!’沈星辰蹲在地上嚎了起来,欲哭无泪。
  这时,云朵儿握着一念斩,伏在余芳舟胸前,轻声抽泣着。
  ‘方洲,可还愿陪我再看看我们的往事,我们只看那些快乐的,之后,我们便永不记起,永世不见。’云朵儿抓住他的手,慢慢的把自己的内丹和记忆从体内逼出。
  余芳舟伤势虽然不重,但是辗转几世,今生数年消耗,这时候也筋疲力尽了。可他面容之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小白,都听你的。’说罢,他突然转身望着云澈,说了句,‘云家小子,替我问候凤七,卓然不群凤飞去,一览繁花落凡家。’
  云澈听完,猛的冲了过去,就要阻拦,可云朵儿已然用毕生灵力筑起了一道屏障,和余芳舟坠入梦境之中。
  ‘傻缺,现在才明白严重性吗?!’沈星辰骂道。
  ‘此人是家父故人!’云澈懒得理他,急忙施法想要撬开屏障,无奈无从下手。
  这时候沈星辰拍拍屁股,似乎看了云澈也有失手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走过来,把脏爪子放在云澈肩膀上老练的拍拍蹭蹭,打趣道,‘小鬼,这就是不助人为乐的下场。啊啊啊啊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面前拍着云澈的手似乎跟他粘在了一起,而云澈,随着一阵巨大的吸力,二人都进入到了云朵儿制造出的幻境之中。
  那时的云朵儿,还是只初化人形的小妖,名叫白芳菲。在山间嬉戏蹦跳,身后还坠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正当她在山中晒太阳扑蝴蝶的时候,一头撞到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怀中。男孩打猎和家人走散,见山中一片草地,空旷无人,也不好藏匿野兽,就想过去歇歇脚。
  男孩抬头,看到面前粉白色脸蛋的美艳小妖,呆住了。在看她身后,还有一条好奇的甩来甩去的尾巴,竟然笑了。
  ‘你不怕我?’白芳菲问道。
  ‘你怕不怕我呢?’男孩说这举了举手里的弓箭。
  ‘你不怕我,我就不怕你!’
  ‘我叫方洲,你呢?’
  ‘白芳菲,我是狐狸,你是什么东西?’芳菲问道。
  ‘嗯。。。我,我是狼吧。’
  ‘芳菲,方洲,名字听起来像是兄妹。’白芳菲念叨着。
  ‘不要兄妹。我叫你小白吧。’
  ‘听起来像是在叫小狗。’
  ‘小白,小白。。。。。’
  转眼,二人长大,成了十七八岁的青年。只要有空,方洲就会到林子里和白芳菲玩耍,说一些他在学堂里的故事,还有人间的趣闻。芳菲也明白了,方洲不是狼,是人。
  一天,方洲对白芳菲说,‘我要成亲了,以后不能总来林子找你了。’
  芳菲低头抠着手指,‘那好,以后再在林子里见到你,我就吃了你!’
  ‘估计你也没机会了。你也得跟我一起出去,和我成亲了。’方洲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芳菲挥舞着拳头追打过来。
  ‘你喜欢我什么?是因为我会法术吗?’芳菲问道。
  ‘嗯。。。’方洲仔细想了好久,‘你的法术一点都不灵。脸吧,我可能喜欢的是你这张脸。’芳菲又用法术证明了一下,她的实力应该是比脸要更有魅力。
  方洲带芳菲出山,回到家中见过父母,但并未告知他们芳菲的身份。只说是商贾家中失去双亲的孤女,二人情投意合,非她不娶。这一世,方洲的父亲是君王的文史官,虽非显赫,但是也算是权贵之门。父母虽然不允,但也看在白芳菲相貌可人,机灵讨喜,并未拒绝。
  不多久,方母家中舅表亲戚家来了位江南女子,就是家中为他安排的未婚妻子,方洲的表妹朱寰。芳菲本来以为就要和方洲成亲,不想突然来了个未婚妻。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了。狐妖本来就生了一副媚骨,芳菲气方洲不告诉她未婚妻一事,便也故意到戏楼茶馆结交名流男子,要气一气方洲。可方洲忙于安抚家人,调停表妹。好容易说服表妹主动退亲,但父母却把表妹婚姻大事安排在他的头上,一定要他在京中名流之中选出配得上他表妹的人才。忙碌之中,方洲也疏忽了白芳菲对他的试探。
  一日,白芳菲在戏楼看戏,正百无聊赖应对周遭的闲人,却见到方洲带着表妹也来听戏了。她火冒三丈,冲到方洲面前质问。
  ‘你不是说不会娶她的吗?’
  ‘小白,回家说好吗?表妹是来陪我见几个朋友。’
  ‘我也能一起见见吗?’芳菲继续逼问。
  ‘听话。我回来跟你解释,回家等我。’方洲求她。
  ‘可笑。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许你们来听戏,不许我来找乐子吗。你们忙着,不奉陪了。’说罢白芳菲轻飘飘的回到了戏楼对面的雅座,极尽可能的与往来男宾调笑,眼神却瞟着对面的方洲。
  方洲面色红了又白,可无奈应邀的好友都到了,只得先把表妹相亲之事安排了。
  不想就在这个当口,白芳菲被一个官宦子弟看上了。此人乃是宠臣刘夺之子刘聪。刘聪面善心狠,为人非常阴毒。芳菲此刻已经昏了头,管他什么纨绔官宦,只要气得到方洲就够了。
  回到家中,方洲质问,‘你可知道今日所见刘公子是个什么名声?以后离他远一点,我不想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情,别忘了我是狐妖!本来就是魅惑男人的坏东西!你难道不也是看上了我这张脸吗!’白芳菲说罢赶走了方洲,蒙头睡去。
  果然,一日刘聪约芳菲听琴,席间竟然使出迷香药酒,差点**了她。好在芳菲本是妖类,应付之余,还略施法术,让刘聪脱了上衣,跳舞给自己看,出尽了丑。白芳菲正在自娱自乐半醉半醒之间,看到方洲冲了进来,带走了她。
  而此事,因方洲担心她的安危,提前派人送信给了刘夺,说刘聪欲行不轨,请他及时制止。刘夺赶来之时,只见刘聪**上身,插花戴红的中邪一般在戏院出丑,气得险些昏厥。如此便恨上了本来就处处和自己作对的方家。
  ‘小白,你知不知道你会招来大祸的?!’方洲这次真的生气了。
  ‘你从未在乎过我,只是怕我给你出丑惹祸罢了,那你娶你的表妹啊!’雨夜,芳菲彻底离开了。方洲因家中母亲生病,没能及时追寻,派了亲信随时跟踪回报。
  几日后,方家接到举报,说国中一年滴雨未下,乃是京城出了妖女。而妖女,就藏在史官文大人府上。搜寻妖女的官兵围上了方府,而此刻,白芳菲却被刘聪给抓住了,捆绑在城外的一所偏僻宅院之中,身上贴满了符咒,动弹不得。刘聪目露淫光,向芳菲走来。‘女人我见识多了,可是妖女还真是头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说书先生讲的,可延年益寿啊!’说着他便让侍卫摁住芳菲手脚,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白芳菲这时才知道害怕,原来她见识到的人间,都是在方洲庇护之下的安稳。她用尽力气,大声喊着。一口咬到了刘聪的耳朵,鲜血直流,气得刘聪发了疯,用钢钉把芳菲双手钉在床上就要做下坏事。
  这时,门外一阵嘈杂,大门被撞开。方洲一身戎装,竟然带着治下皇城金卫弟兄前来围剿。救下了芳菲。因为方洲此举,是滥用官职,犯了大忌。他只得带着芳菲,暂时到江南表舅家暂躲。
  再见表妹,她已经找到了心上之人,大大方方的谢过方洲,还劝芳菲道,‘表哥心中只有芳菲一人,从他小时候第一次见你之后,就不停的跟我提起你。我也知和表哥无缘,可家中父母催的要紧,只好逢场作戏走了个过场。怕长辈们看穿,只得苦了芳菲你了。’
  芳菲这时才觉得自己对方洲误解和怀疑。心下后悔。更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方洲父母带来隐患。
  方洲也不怪她,专心治好了她的伤。便急匆匆的要回京去领罚了。临走前一夜,芳菲到方洲房中道别。
  ‘方洲。会罚你什么?’芳菲担忧。
  ‘可能罚去做苦力吧。’方洲说,‘也可能罚去做小馆儿,伺候贵人家的夫人们。’
  ‘人间还有这么龌龊的生意?!’芳菲惊诧,‘那你不准去,你只能伺候我!’
  ‘我就差拿你当神供着了,还要怎么伺候?’方洲笑道。
  ‘就,这么伺候!’芳菲扑了过来。
  是夜,秋霜红了早梅。
  第二天一早,方洲亲吻了芳菲,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中,却得知刘夺巧借他擅用京金卫一事大做文章,又找了一群反对方家之人,做实方家结交妖邪,密谋造反之罪。方洲疯了一样的冲向刑场,冲着行刑官喊道。
  ‘方洲所犯之罪,与家父无关。杀我,放过我父亲。’
  监斩台上刘夺阴笑一声,‘如此,甚好。’
  他竟然命人押住方洲,号令提前行刑,先杀了方父。方洲挣脱押解,拔剑和众官兵殊死搏斗,大开杀戒。
  芳菲与方洲一夜恩情,心灵相通。方洲离去之后她便觉得心神不宁。急忙追赶。可等她赶到法场之时,方洲已经浑身插满了箭,跪在血泊之中。
  ‘方洲!’白芳菲跪在他身旁,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的名字。
  方洲抬起头来,用满是鲜血的手摸着芳菲的小脸,‘小白,别哭了,我看不得你哭。’
  ‘方洲,我错了,我带你走,我们回山,找仙草救你,别担心,有我在呢!’说着,白芳菲用法术撑起一道结界,把方洲护在中间。手掌之中凝结修为,注入到方洲心脉之中。芳菲法术尚浅,消耗过度之后,竟然显现出狐狸尾巴来。
  周围官兵都惊呼,这方家死的一点不冤枉,果然有狐妖结交。
  ‘方洲,跟我走吧!’芳菲搀扶方洲,想要带他离开。
  ‘小白,我不能跟你走了。咱们此生就到这儿吧。’
  ‘方洲,你还在怨我吗?’
  方洲摇了摇头,‘我不怨你。只是此生,终于不会再被这张脸蛊惑了,真好。。。’
  说罢,方洲便没了气息。
  在梦境之中的沈星辰,虽然忍住了眼泪,却把云澈的袖子揩鼻涕,捏在手心里剿得皱皱巴巴,热热乎乎。云澈怕再有什么动作惊动了二人,只能忍了。
  ‘云澈,我本来以为你说话够毒的了,这位仁兄的话术才叫万箭穿心呢,怪不得阿姐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长相。’沈星辰吸溜着鼻涕说道。
  ‘你不会有这个烦恼,放心!’云澈在面对沈星辰时,风度全无,绝不吃亏。
  沈星辰吃了一噎。拉着云澈接着追着云朵儿往后看去。
  直到今世,云朵儿再次见到方洲,他已经是余相国之子余芳舟了。传言余公子生而百鸟齐鸣,绕梁奏鸣。一岁能言,过目不忘,可唯有一件苦恼,就是自小无法入眠。好在相国家中供得起蜡烛,余芳舟便彻夜读书作画,更是成了国中的神童。
  这夜,云朵儿跳入只有六七岁的小芳舟房中,芳舟躺在床上,猛然惊醒。连看都没看,便捂住眼睛,冲来人说道,‘你走吧,我不能再见你。’
  ‘你知道我是谁?’
  小芳舟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愿见我?’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走吧。’
  ‘你要怎么样才会见我?’
  ‘此生,若是你我不寻不找,终归还是再见,那时再见,一眼万年!’
  ‘你说话算话?’
  ‘嗯!童言无欺。’小芳舟在黑暗中悄悄的笑了。
  云朵儿从窗口飞走了。小芳舟等她走远了,才起身穿上外衣,点起了蜡烛。
  ‘何苦。戴罪之人所历都是劫难,你还要跟我纠缠千年万年吗?’他轻声叹息道。‘莫若不见,一眼万年。’
  后面的事情,沈星辰和云澈大约都知道了。
  这时,幻境之中的景物开始慢慢的融化,像是宣纸落入水中墨汁晕染开来。云澈急忙拉着沈星辰,寻着法力最弱的边缘出镜去。
  走到梦境出口之处,云澈突然发现,在出口的另一侧,出现了一座高高的仙山,山上云雾缭绕,其中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正是方洲和余芳舟的模样,可风姿形态却像个仙人。模模糊糊的景象之中,他隐约看到方洲身旁站着一个青衣男子。
  ‘卓然,你要为她和一山小妖,断了仙缘吗?’青衣男子问道。
  ‘道法无量,佛法无边。既然如此广博,怎么就容不下他们?!’卓然说着,把手中的剑递给了对面的人。
  ‘说的好!芳菲已重堕妖界轮回,你丢了仙籍,只能到寿数最短的人界领罚。值得吗?’
  ‘凤七,按照仙界规矩,用天妖煞击杀同门,是什么惩罚?’
  凤七想了想,说道,‘历劫万年,孤苦轮回,爱恨不得,不失不忘。’
  ‘芳菲还记得吗?’卓然问道。
  ‘她已脱胎换骨,忘却了。’凤七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