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杯弓蛇神
作者:
香草神兽 更新:2021-05-14 21:52 字数:4791
云朵儿还没来得及推走沈星辰,就听到余芳舟哈哈大笑着穿过甬道,到了门前。
小厮连忙敞开大门,拿着扫帚清扫干净他面前的灰尘和青砖上刚才泔水车洒下的剩饭残渣。厨娘林姐不情愿的从屋里出来,搓着冻红的手,嘟囔着穿过院子到厨房去了。
云朵儿拉着沈星辰躲到后院拐角的门后,沈星辰恰好借机瞧瞧让云朵儿念念不忘两世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余芳舟容貌虽然和云澈的俊美程度有差别,但确是胜在表情生动,气宇轩昂,有一些玩世不恭的飒爽。这样的性子,应该和云朵儿合得来。
余芳舟进了院门,就像是自己家中一样,看看无花果树,瞧瞧各个侧厢房的摆设,就等太爷回来。他转到了后门口,发现了云朵儿跟拖着泔水车的沈星辰,二人急忙转身,就要从后院出宅子。
‘慢着。’余芳舟喊道,‘你就是昨天晚上门口偷听我跟太爷说话的丫头?’这是问云朵儿。
‘回,回大人,是,是我。’云朵儿不是怕官,而是怕面前的人认出她来。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云朵儿清楚的记得她跳进他的卧房,喊了一句方洲,床上的孩子猛然坐起,竟然认出她来。她兴奋的快要哭出来了,连忙跑过去要和他相认。可不想这一世的芳舟闭上了双眼,让她滚开。
过去了十几年,就算他还有着前世的记忆,十几年过去,他尝了多少俗世爱恨,兴许前世的这点记忆也满满被吃的差不多了。云朵儿低着头,面纱之外,一双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
‘你抬起头来。’余芳舟又说。
‘民女,不,不敢,民女丑陋,怕吓着大人。’云朵儿把头低的更深。
‘哦。。。你怎么会丑陋,我看吴县喜欢你喜欢的紧呢。’余芳舟呵呵笑着,又看看身后邋遢恶臭的沈星辰,拿出一枚金叶,让云朵儿赏赐沈星辰,送他出门去了。
云朵儿从他手上接过金叶,手指触碰,让她如触电一样,指尖冰凉却耳根子发烫。余芳舟似乎全然未认出她来,吓得她在后院大呼好险。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吴太爷从外间慌慌张张的小跑了回来。进门就冲着余芳舟连连认错。说是今日衙门中等了他半日不见,实在不能耽误查案,过了晌午就出城了,直到这时候才回来。
余芳舟也不客气,坐在堂屋八仙椅上,大大方方的说,‘我名义上是个巡查使官,实际上国中都知,我不过是借家父殷泽,混了个一官半职。都城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我操心,这部找了些闲差给我查案,免得我无聊。’
‘大人过谦。祁宁都知道大人您五岁能断古论今,吟诗作对。是少有的天才。您这么说,可折煞我了。’太爷见来者不善,也连忙接招。
‘我最不爱提往事,咱们说些愉快的!’余芳舟看起来今天非常高兴,‘吴县且把昨天的好酒再拿来两坛,边聊我边给你讲今日趣事。’
‘好好。’吴太爷擦了擦刚刚跑出来的汗,觉得有些冷了。就命云朵儿生起炭炉,煮上一壶陈酿,对坐桌前,看着庭外萧瑟冬景,冷了场。这余芳舟本是都城的闲散王爷,借着老父亲开国功劳,混了一个国主之兄的辈分。平日里勾栏赌场,斗鸡猎狼,没做过一件正经事。不知为何却被扶风王奉为上宾,当废物一样养着。废物不好好做,非要出来证明自己,于是就阴差阳错揽了这么个案子。吴子缘此刻只求今早送走这个瘟神,不能在最后时刻坏了自己的好事。
等到林姐和云朵儿一起张罗布置好了酒菜,余芳舟恢复了今天进门时的兴奋和好心情。他一边喝着温热的酒,一边跟太爷套近乎,似乎是有求于他。完全不像昨天咄咄逼人的样子。
酒过三巡,余芳舟的眉眼更加和善,他看着正襟危坐的吴太爷,问了一个问题,
‘吴县,尊夫人娘家是大丰一代有名的布匹商人,你在大丰也算是一方土皇帝,怎么赌坊和妓馆这两个销金窟,夫人没想过涉足啊?’
‘大人可别乱说。我国有五坊六业,是商贾之人决然不能碰的。赌坊和妓馆乃是五坊排名一二的禁业。纵然我有再大的胆量,也绝不敢违禁。我家夫人更是从不仗势从商,大人还请莫要玩笑。’吴太爷知道这混蛋开口准没好事儿。
‘太爷真是滴水不漏,我只是随口一问,太爷用不着如此紧张的。’余芳舟浅浅笑着,‘只是今日查案全无线索,心中烦闷,就到城中赌坊和妓馆排遣一番,别看这大丰县城不大,这两处去处却毫不输给都城呢,吴县管理有方啊。’
‘大人过奖。万顷赌坊和如枝馆都是官家统管,有督查定期监查,下官只是尽责配合督查,不出乱子就行。’
‘说到这儿,吴县可记得,本案失踪和死去的八个女子,有一个是在赌坊做活,两个在妓馆帮杂,这些事情督查可知道?‘余芳舟问。
‘大人尽可放心,本案实情,下官都以和督查调查过,卷宗之中所记就是大人所知。’
‘那就好。’余芳舟又饮了几杯酒,热热乎乎的开始说今天的压轴故事,他在妓馆听书听来的一个故事。正当云朵儿进来添碳,余芳舟酒疯一样的拉过云朵儿,摁着她的肩膀坐在桌前,就坐在背对着门口和炭炉的位置。出了今天下午后院,这是云朵儿第二次离他这么近,并且映着灯火,看得清楚他眼角的笑。
‘来来来,多个听众,我这故事才记得完整嘛。这故事画了我不少钱呢。’余芳舟给云朵儿倒了一杯酒,接着讲,‘今日这说书人说的是大丰县的过往。传说大丰县是神魔争斗的古战场。伏牛镇原本是凶兽青牛的居所。青牛常居此地,吃人喝血,无恶不作。天神动怒,拍蛎龙白虎前来降妖。白虎不敌青牛,战死在虎丘一代,其身华为白虎山;蛎龙凶猛,竟然生吞了青牛。可是不料青牛的角划破了龙腹,就要逃出。蛎龙坠入湖泊,以龙身为祭,请水中各族祝他化掉青牛,并甘愿一同葬身鱼腹,永镇青牛。众水族帮忙,吃了青牛和蛎龙的身体,蛎龙的魂魄依附水族,变成了一条无鳞蛇。是以,大丰县也被称作龙蛇县。太爷,我这故事听来的可还有考?’
‘大人说的对。’
余芳舟继续,‘所以后来,大丰县出了一个邪教,信奉蛇虫,常年供养这一代的蛇类。尤其有些村镇还有童男童女,和未婚女子奉养蛇的习俗。说是蛇性阴,通阴阳,求蛇科保长生,蛇性淫,多子孙,拜蛇可求子嗣。直到十来年前招出了一条三头巨蟒,被一个叫笛仙的小神仙斩杀,才算抛弃了这个祭祀蛇妖的毒教。’
太爷连连点头,余芳舟这故事随便路边抓一个十来岁孩子,不仅不花钱,说的还更精彩。
‘太爷,你说现在大丰还有人信奉此教吗?’
太爷此刻额头上又开始冒汗,这个余芳舟真的是有能够把天聊死的天分。‘大人,您说的这些是大丰的往事,下官在此十五载,此地确实蛇多,有些人信些神鬼之事,找些茶余饭后的依托也是常有。但是吃蛇的也不少呢。若说是信奉蛇神的教派,都没有成气候的,大大小小数十个,也就是平日见蛇不杀,捉鼠投喂罢了。这些村民,日子好过之后,也都不拿他当回事儿了。’
‘对对对!蛇神,教派之中就叫这妖畜蛇神。’余芳舟惊喜万分,这一声接茬把太爷吓得手中杯子滑落,撒了一桌。
云朵儿连忙起身去取抹布擦拭。吴县脸色有些尴尬,自己刚才顺口说了一句蛇神,没想到被余芳舟抓住话柄。他正想如何绕过话题,只见余芳舟颇为失望的摇头,
‘吴县,你说这邪教真的就这么没了吗?’他忧虑的问道,似乎还有些遗憾,让吴太爷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听余芳舟接着说,‘我这次来是被摁了手印立了军令状,老爷子吩咐,如果破不了案,要赶我出京。若是这邪教还在,好歹也可以推到这些个虚无缥缈的邪门歪道上,做些文章。这下可麻烦了。’说着,他低头扶额,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真似十分烦恼。
云朵儿已经换了一壶新酒,不自觉地就站在了靠近余芳舟一侧的座位之后,看着他的背影。
余芳舟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桌子前方凑近,冲吴太爷挤眉弄眼,‘吴县,我这次时间紧,任务重,三日之内若是破不了案,我离开京城事小,你这里就要热闹咯。’他看着吴太爷的表情,威胁利诱都上齐了,看你打算选哪一个。吴县牙根痒得不行,这个无赖真是软硬不吃。
‘下官请大人明示,此案艰难,下官定会尽全力配合大人。’吴县依旧滴水不漏。
‘那我直说吧,牢房之中要是有凑合可用的犯人,到时候。。。’余芳舟后面的话便不说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的吴县眼神交流。
吴太爷连忙低头举杯,‘下官明白。’
这一顿饭吃的跌宕起伏,余芳舟酒足之后,眼看又是月上枝头,穿堂风开始从屋前徐徐吹过,醉意也醒了三分。云朵儿在他身后,反复琢磨他今天酒席之中提到的大丰蛇神,和吴太爷的表情。渐渐有些明朗。这一世,她的方洲还是这么聪明,只是,太狡猾了点。
她正暗暗琢磨今晚应对之法,余芳舟突然站了起来,因为有些酒意,一个趔趄没有站稳,顺势一把扶住了云朵儿的肩膀。脸颊就凑在距离她一尺不到,酒气热乎乎的喷到她耳边,她竟然有些站不住了。反倒是余芳舟又扶住了她,复又坐下不走了。
‘哎,吴县。’
余芳舟这么一声呼唤,让刚打算放松的吴太爷心中骂娘。
‘你这酒后劲真足,容我再稍坐一会儿。’他左手撑着桌子,按揉着太阳穴,悠悠说道,‘府上可有人会抚琴?我有个特点,其他人醉酒要醒酒汤,我却需音律丝竹,效果最好。不然啊,我可能今晚走不了了呢。。。’
吴县一听这架势,连忙招呼管事去问。云朵儿站在一旁,低声答到,‘若是大人和太爷不嫌弃,秀儿倒是学过几年琴,弹得不好,只当给大人解闷儿。’
吴太爷简直遇到了救命恩人,立马吩咐下人把府上之前宅子主人留下的一把古琴从书房搬出,还好为了附庸风雅,他没有丢掉这把琴。
云朵儿在堂屋的中央蒲团坐下,双手扶上琴案,弹奏起来。这一曲,是她和方洲同做,名为寒塘曲。意在纪念二人在冬日大雪封山困于山中寒塘初遇。曲调起势空灵悠扬,如有风雪翩飞,后为嘈杂欢庆之曲,即二人心意相通,雪消冰破。此曲收尾趋于黯然紧迫之感,是云朵儿为未完之音所做续曲,弦声凄厉绝望,伴随着断音阵阵,犹如哀鸣,复又旋转平静幽怨,犹如云朵儿这几十年的心境。
曲子还没弹完,余芳舟突然起身打断。
‘吴县,今日颇为尽兴,我明日还来!哈哈哈’,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带着随从出府去了。
云朵儿也按下琴弦,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方洲,他听懂了吗?他明日真的还回来吗?他如果认出自己,会生气她追到这里吗?
太爷舒了一口气,已经过了到了府上人关门闭户的时间了,云朵儿像昨天一样,还留在这里简单收拾,再陪太爷回房休息。她收回心神,心生一计,今晚便要看看这太爷的蛇神是个什么东西。
云朵儿故意晚太爷一些进屋,趁着屋外收拾碗碟,施法抓了一只梁上的肥鼠,揣在袖中。小鼠被封住了嘴巴和四肢,动弹不得,也不易察觉。
太爷今日似乎是被余芳舟烦到了极点,竟然坐立不安,卷宗也没看几眼。见云朵儿进屋,邀她坐下喝茶。
云朵儿借机试探,‘太爷,您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太爷也不回答,问云朵儿,‘秀儿姑娘,你是大丰县人吗?’
‘回太爷,秀儿是从西南来兰陵寻夫的,在大丰也不过几年时间。娘家是浊山一代的,离大丰还远。’
‘你可听过今日余大人所说的蛇神之事?’
‘秀儿在大丰只听到过笛仙庙,见过神像绘影,今日是第一次听到还有这么些故事。’云朵儿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秀儿家乡也有些信奉些神鬼牲畜黄鼠狼的,倒也不稀奇。’
吴太爷见她回答的诚恳,临了还故意说了句宽慰的话,觉得这秀儿还真是机灵。‘没事了,你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云朵儿应承,收拾了一下,就进到红漆柜中装睡去了。
吴太爷今晚似乎久久没能入睡,昨夜奇异的声音还没传来。云朵儿全副精力放在了柜子之中,她断定今晚仍会有东西让她昏迷。果然,子时不到,柜子底部咯咯啦啦传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云朵儿赶紧一个翻身,背靠着柜顶,俯看床铺的动静。摩擦声后,从枕边的侧面木板中竟然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触手,寻找着活物。枕头上找不到,竟然像嗅着气味一样向顶上飘来。
云朵儿扔出袖中的小鼠,只见细丝立马向老鼠飘过去,在小鼠脖子上叮了下去。也许是老鼠个头和人相比还是太小,不一会儿,这个老鼠竟然被吸瘪了一圈,刚才透明的发丝有些微红,懒懒的缩了回去。等她去捡老鼠的时候,发现竟然它还没死,只是气血殆尽,不多时就断气了。经历这些,云朵儿今晚绝不可能再睡过去了。过了半柱香时间,太爷帐中窸窣响动,看来春宫大戏又要开始了。云朵儿放出耳目,只等今晚破案。
突然,太爷身体僵直,被子蒙住了头部,从被褥之中,开始发出女子的声声嘶叫呻吟,这女子呻吟之声,竟然越听越像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