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又逢君
作者:
香草神兽 更新:2021-05-14 21:52 字数:4831
大丰县有一条内河穿城而过,上游就是由三山汇聚而来的山泉集积攒,到了下游绕着大丰县城蛇行盘旋出一条护城河之后,朝下游奔去。
县太爷的宅邸距离县衙还有一些距离,穿过护城河上‘扶柳桥’,朝着城西延着斜坡小路向上走个半里路,就到了闹中取静的一处宅子。上书‘贤廉居’。
云朵儿在门口打量着宅子周围的异象,说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周围的妖气也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充盈。只是用她的狐妖耳朵听起来,隐隐有些细不可闻的哭声。
‘管事老爷,咱们这就到了吗?’云朵儿,‘秀儿’问道。
‘到了。’管事习惯性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客客气气的说,‘秀儿姑娘,以后不用叫我老爷,我也是府里下人。你就叫我吴忠好了。’
‘是,吴管事。’秀儿仍旧礼貌尊称。
步入大门,宅院之中竟然种满了低矮的龙血木,张牙舞爪的像是一个个站立着的鬼怪。蜿蜒的树枝上挂着一个个黄色的符纸做的袋子,用红绳系在树上,像是祈福用的福袋。
云朵儿边走边忍不住好奇问道,‘吴管事,这些符是还愿的吗?’
管事有些尴尬的说道,‘哦,这些是大夫人挂上的平安符。说来笑话,太爷是个不信鬼神的学士,可偏巧大夫人近年来迷上了修仙求佛,太爷劝也劝了,吵也吵了,这才勉强撤了府中的神堂,但坚持要留下这些鬼画符,谁也说不得。’
‘那秀儿进府是服侍大夫人吗?’
‘哦,自然不是。咱们进府去和大夫人要仆籍还有打赏,以后的月供也是大夫人这边支给你。等见过大夫人后,秀儿姑娘是要到县衙太爷公务宅院帮忙的。’
云朵儿一听,隐隐感觉到一些门路,‘吴管事,有句话秀儿不知当不当问?’
‘姑娘说。’
‘太爷不和大夫人同住吗?’
‘嗨,这话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答你。太爷公务繁重,再加上最近县里不太平,太爷已经在衙门住了半年了。不过太爷跟大夫人的感情确是好的,大夫人无出,可二十年来太爷都执意不肯纳妾。就算是寻常人家,怎么说要三妻四妾了。你说是不是?’吴忠对县太爷似乎是非常敬重。
云朵儿不再多问,乖乖的跟着吴忠到了大夫人房中。推开布帘,一股浓重的焚香气味扑面而来。屋中云雾缭绕,云朵儿本就嗅觉灵敏,这么一薰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在浓浓烟味之中,云朵儿隐约嗅到期间夹杂着的一丝腥气。
吴忠拽了拽云朵的衣袖,二人在床榻边缘跪下行礼,‘大夫人,这是吴忠今日讨来的侍奉丫头秀儿,过来跟您请安。’
云朵儿悄悄抬眼打量榻上歪歪斜斜倒着抽烟袋的大夫人。虽说听吴忠说起大夫人和太爷成亲已有二十载,这床铺上的女人,单看体态和皮肤,说她只有二十四五都不为过。打扮起来甚至还能比现在的云朵儿显得年轻。
可大夫人一开口,着实的让云朵儿吃了一惊。她声音沙哑苍老,像是烫坏了喉头或是嘴里噎着刀片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可是按太爷的要求找的?’
‘是,大夫人。’吴忠似乎是故意说给云朵儿听的,‘老爷要机敏伶俐的,最重要是过得了大夫人眼缘的。’
大夫人似乎听了吴忠的回话觉得十分满意。她缓缓的用手臂支起身体,一旁的两个丫鬟搀扶她做起来。一张油光水滑的脸从烟雾中缓缓向云朵儿靠近过来,越来越清晰。
云朵儿这才留意,大夫人的脸上身上有一层白绒绒的细汗,等她靠近,云朵儿才分辨,适才那股腥气似乎是从这里传来的。时值冬季,就算是屋中碳火再足,只穿着单衣的大夫人也不应该热得出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大姑人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云朵儿的下巴,抬脸要瞧瞧。可刚看到云朵儿脸上的那道伤疤,就吓得她手一哆嗦,向后躲去。
‘大夫人,您没事儿吧。’吴忠连忙起身要去搀扶,被丫鬟们隔开。
大夫人似乎是虚弱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这是个可怜姑娘,怎么就被你带了来?’
吴忠听出大夫人似乎是对秀儿的面相不是很满意,忙补充道,‘大夫人慈悲,这秀儿姑娘是被无耻丈夫在赌局上抵当出去的。他丈夫嫌她命硬极阴,怕招晦气。’
听到这里,云朵儿观察到大夫人脸上竟然有一丝喜悦,‘哎,都是可怜人。我并不是嫌弃她破相,只是,你既救下她,就好人做到底,找郎中给她瞧瞧还有没有其他伤处,来禀我是最不必的。只要老爷觉得好用,我都瞧着欢喜。’
大夫人让丫头从柜中取出一包金银和首饰,塞到云朵儿怀中。又叮咛了几句太爷的起居习惯,避讳和喜好。便打着哈欠喊困倦,让管事带着云朵儿离开了。
出了宅门。云朵儿掂量着手里的金银打赏,最差也够一个普通农户人家一辈子的开销了。这太爷就算不闹鬼,也一定少不了搜刮民脂民膏。这一趟也是来对了。
云朵儿跟着吴忠七拐八绕,从一条小道走到了府衙的后门。一扇简陋的黑漆木门打开,后院是几个大大的泔水桶和存放柴火板车的窝棚,杂草丛生,枯叶满地。像是许久没人来过。一间黑漆漆的柴房,窗纸几乎破损殆尽,随着冷风呼啦作响,让后院显得多了些生气。
‘吴管事,这就是太爷的院子吗?’云朵儿作出害怕的样子,战战兢兢问道。
‘秀儿姑娘别怕,这个庭院是太爷为了公务方便,买的一处民宅,和衙门后门打通做了宅院。因为后院打理需要花钱,太爷又节俭,就这么放着了。你主要在前院做活,每日浆洗打扫就可以,煮饭和其余的有其他仆役帮忙。’吴忠解释道。
‘那太爷脾气好吗?’
‘这。。。太爷近半年来被案子搞的有些恼火,忙起来可能会有些脾气,但太爷可从来不会对下人发火的。顶多是破坏些书籍杯盏,勤快打扫些就好。’
‘秀儿一定勤快。’云朵儿点头应承。
吴忠带着云朵儿见过了府中其他随从和仆役们,把她安排在紧靠着县太爷堂屋的东厢房,和一个厨娘一间屋子。
云朵儿稍作收拾,已经是黄昏时分。县太爷还没回来,她借机打水洗脸,在宅院中转悠了一圈。并没有感觉得奇怪的气息,如果是怪异,大夫人的宅子倒是更可疑一些。回到屋子,她跟厨娘套近乎,打听起来。
‘林姐,您在府上多久了?’云朵儿乖巧的问。
厨娘林姐扫了云朵一眼,像是没听见似的,答非所问,‘我晚上睡觉轻,你若是起夜,轻声些。’
‘哦,好的’云朵儿觉得有些奇怪,换个话题,‘我听吴管事说,老爷最近有些烦躁,我初来乍到,还要靠林姐您多提点啦。’
林姐从鼻孔哼了一声,带着蔑视,‘你若是熬得过三日,恐怕我要靠你提点。’
云朵儿更加肯定,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正当此刻,云朵儿听到,从宅院和衙门后门打通的一条甬道处,传来一阵嘈杂和堂鼓之声。击鼓三声,一长两短。不是百姓报冤的击鼓,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的仪仗。
院中其他人都活动了起来,吴忠也从甬道一路小跑,打开了庭院的门,冲着下人们喊道,‘快点,都忙起来。今晚有贵客到,林姐,张罗做饭。’
云朵儿连忙拉住急匆匆的吴忠,问道,‘吴管事,今晚是哪个贵客要来啊?我这还没见到太爷呢,万一触了霉头可怎么好。。。’
‘姑娘,太爷今天可顾不上你了。待会儿你就帮忙林姐做活,不要出差错,别说话就可以。’吴忠说罢,连忙跑前跑后的追着家丁门布置酒席去了。
云朵儿此刻心跳的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样。那个人要来了。她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是以什么样的状态跟他碰面。是偷偷的在角落里看看他,还是端茶递水之间,碰一碰他的衣袖呢。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一声声猫头鹰叫。猛地回头,发现后院小门处有一个人影,不用猜想,一定是沈星辰了。云朵儿赶紧跑过去,压低声音问他,‘不是让你找个客栈住下,入夜不要出门的吗?’
‘阿姐,我不放心你。这半日我在城里酒楼茶馆打听了个遍,这县太爷府上一定有古怪。而且,城里都说,是太爷得罪了厉害的妖魔,每个七日便要失踪一个女子,听说都是给喂了妖怪呢!你快跟我走吧!’
‘别闹,我好容易混进来的。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没有些道行的妖怪,是不能拿我怎么样的。’云朵儿颇为自信。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沈星辰问。
‘日落后这附近妖气开始凝重,想必是白天怪物藏在暗处,不敢出来。那人应该马上也到了,若是妖怪就在院中,他今日便有危险。’
‘你还打算保护他吗?’沈星辰说,‘你不是见都不打算见他吗?’
‘别打岔。见机行事。你没有法术,这里不宜久留,快点离开。’
‘阿姐。需要云澈来帮你吗?’沈星辰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需要!我不能再给他们惹麻烦了。’云朵儿坚定的说。
星辰听话的躲了出去。但是他没敢走远,就留在宅子外堆放的干草垛后面,紧密的听着墙内的动静.
小厮们高喝了几声迎贵客的藩子,正院两扇朱漆木门被齐刷刷的推开了。恰巧此刻,满月当空,整个院子被月光,灯笼,烛光和人们的兴奋照的透亮。云朵儿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眼前身穿赭红官袍的芳舟,沿着庭院的青砖徐徐走来。恰如几十年前的初见。映照着冷月光辉,他镌刻般的五官显得更加凌厉清冷,不苟言笑。好在眉间的一颗朱砂痣给他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柔美,让人觉得不那么难以接近。
余芳舟身后跟着的就是传闻中的县太爷,姓吴名子缘,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留着稀疏的胡须,面容红黑,印堂发青。云朵儿一眼便看出,若非恶鬼缠身,也一定是精气亏虚之命。吴太爷恭恭敬敬的伴随巡查官,介绍着最近大丰县的光景。
云朵儿远远的看着芳舟,走上台阶,就在他将要迈过门槛到正堂屋时,突然顿了一顿,向云朵儿站着的角落里扫了一眼,又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抬脚跨入大厅。只这一个动作,云朵儿站在角落里手心捏出了一阵冷汗。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
她在门外借故端茶递水传菜,来来回回忙个不停,每每路过门前,都会找机会向里面望上一眼。同时,月色愈加浓烈,云朵儿开始察觉到,围绕着县衙,一股股黑色的怨气聚拢起来。院中像是一个风眼,开始慢慢的卷起风来。
堂中余芳舟正和太爷推杯换盏,他的眉目之间,藏着不可见的试探。只听余巡官问道,‘吴县,不知大丰县野外山洞的女尸,家人可都发放认领?’
‘余大人灵通,这些女尸都是人牙子从外埠贩来的,哪里都能找得到家人啊。’吴太爷感叹。
‘可余某听说,这些个女子都曾在吴县府上或夫人家的产业做过工啊。。。’余芳舟直命主题。
吴太爷连忙放下杯子,跪在了桌旁,‘余大人明察。这些女子都曾在我府上做工不假,可我和夫人也都是为了给她们条生计,这才广招这些被贩拐的姑娘们啊。她们早在失踪前就离开了县衙和内人的铺面了。’
‘吴县别紧张,我只是听说了一些案件以外的趣闻,道听途说难免失真。’余芳舟也不劝吴太爷起来,反倒悠哉的端起茶杯,慢慢的抿了起来。
‘大人明察。若是我与这案件有关联,为何要调查自己呢?’吴太爷开始反例证明。
‘吴县莫急啊,还有后半段呢,您不想听听吗?’余芳舟清了清嗓子,留意到门外一只有一个身影晃来晃去,此刻这个身影呆呆的站在侧门边上,虽然看不到人影,但夜晚天冷,她哈出的白气却暴露了自己。他撇嘴一笑,接着说道,‘这后半段说的是,这些个死去的女子,有几个竟然又出现在县城,并且啊,最后都纷纷进了县太爷的家宅。’
‘胡说!’吴县惊讶的问道,‘这怎么可能,这些女尸还都放在城外的停尸库中,如果大人明日有空,可随我一起去看看。’吴县令似乎被余芳舟的阴阳怪气气坏了,竟然想要反击,‘大人这么说话,可是要负责的。下官尽心办案已经有几个月未曾归家,全部的身心扑在此案,大人不看卷宗,不问案情,就凭街市走卒的闲言碎语,就泼脏水给下官。我虽官微,但气节还有。’
‘啧啧啧,吴县果然如人所言,是个是非明辨的好官。来来,满饮此杯,算我赔罪!’余芳舟夸赞的语气,听起来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余下的对话,便是口水干话互相吹捧把这顿尴尬的饭吃完。吴县没有假意客气留余芳舟住下,因巡官都有官驿随从护卫,余芳舟便大摇大摆的吃饱离开。临走时,他可以的在不大的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又一圈,美其名曰消食儿,实则却专找黑暗的犄角旮旯溜达。一旁的吴县满头白毛汗,又不得不陪笑的送走了这个瘟神。院中适才要起的阴风也似乎察觉,竟然小了一些。
云朵儿藏在厨房灶台的窗下,紧紧的看着这个男人的每一步走动和每一个呼吸,想要把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刻在眼里,烙在心里。
‘。。。终于不用再被你这张脸蛊惑了,真好。。。’一滴血泪滴在男子眉间,没入肌肤。男子断了气。。。
‘关门!’吴管事的一声高喝,把云朵儿从回忆中唤醒。满院子的家丁奴仆像是被点着了的蚂蚱,慌不择路,连碗碟都顾不得收检,纷纷回屋关门睡觉去了。
云朵儿不禁纳闷,这家人睡觉还真够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