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渐退。
  在犹剩几分的橙红色光彩下，顾乐生远远望见两条人影。
  他们一个举着锄头种地，另一个挥动斧子劈树，就如往常一样，日复一日劳作着。
  在北平周边村落的人，大多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此时此刻，顾乐生却分明看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徐道青曾赞叹过，说在习武之道上，顾乐生可称为大才。
  所以顾乐生在那两道墨黑的剪影里看到了奇特的韵律，种了几十年地的李二柱和劈了几十年柴的张大楞，两人偶然为之的动作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这股韵味在岁月的积淀下，浑然天成。
  顾乐生忽然悟了，他的两位所谓的新师傅并非隐世高人，但的确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他想到徐道青在演练咏春拳时曾说过的话：“拳法本无定数，但拳力的收发，有不少诀窍……”
  “师傅让我来学的，是力量的运用技巧。”
  口中喃喃着，又静静地看了一阵儿，顾乐生朝着张大楞和李二柱走过去。
  越走，他的神色便越是古怪，直至走到距离张、李二人不足五十米的位置，能彻底看清楚他们的模样的时候，顾乐生停下脚步，彻底不动了。
  “你们这是……”他愣住，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啥。
  只见李二柱保持着种地的姿势，可他的样子真的太古怪了，他的上半身穿的是裤子，两条手臂完全藏进肥大的裤腿里，下半身则胡乱地盘着一件破褂子，整个人佝偻着。
  张大楞则干脆啥都没穿，只剩为数不多的几根参差不齐的布条，挂在身上飘荡。
  “你们不会穿衣服吗？”顾乐生终于问出来了。
  这句话，使得张大楞和李二柱齐齐地盯住了他。
  两对空空洞洞的眼眸中，浮起了血色。
  “嘿……”李二柱的喉间发出古怪的声响，像是哭，又像是在笑。
  张大楞也跟着“嘿”了两下。
  顾乐生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正微低着头，眼神不由得向下晃，他突然发现张、李二人竟然是没有影子的。
  “老人都说，只有鬼才是没影子的，我又撞鬼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顾乐生转身就跑。
  李二柱和张大楞“嘿嘿嘿”地在后边追。
  “啪叽。”
  传来李二柱摔跤的声音，它是被自己绊倒的：在追赶过程中，长褂的袖子不知怎的缠住了它的两只脚，继而收紧，把两条腿绑在了一起。
  “嘿？”李二柱疑惑地叫了声，它爬起来，蹦跳两下，试图迈开大步继续追。
  “啪叽！”又摔倒。
  “嘿嘿……”
  而此时的顾乐生已经溜着张大楞到了三百米开外，他神色古怪地扭头看了两眼，李二柱的行为让他觉得这两个“鬼”似乎不难对付。
  于是他的脑袋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试着回身打一下吧？
  他打了。
  当然不只一下。
  咏春拳，观鸡、拟蛇、习猫，将兽之形融入拳法之中，故朝形为鸡，蓄劲如蛇，发力似猫。
  回想了片刻徐道青演示的拳术，顾乐生右脚一顿，身体仍随着惯性朝前，他猛地一扭，身体如麻花一样半扭着，与此同时左脚在地上一蹬，整个人便像安了弹簧般蹿出去。
  手肘微曲，左掌绷直，左臂向前伸出，右手握成拳状紧跟着依在左小臂上。
  顾乐生旋转着，先是小腿弓起发力，带动起腰，再传递到背和肩，一股强大的力量延伸至拳头，他一拳砸在了张大楞的面门上，随后是左肘、右肘、左拳、右拳……
  仿佛一场狂风暴雨！
  顾乐生从未打得这般酣畅淋漓过，他只觉自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打得越来越快，转得愈来愈急。
  蓦然，一个踉跄，拳头打在空气上。
  顾乐生不由自主地跌出去。
  “砰！”闷响声中，夹杂着腥味的滚烫液体浇在他的脸上，一摸，大把大把的血红与浊白沾在手上……
  顾乐生呆住了，他低头看去，发现张大楞的尸体无声无息地倒在脚边，而他的头颅，五官的位置疯狂地凹陷下去，后脑却整个爆开了，裂成三瓣。
  …………
  …………
  “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远处的树林外，中年男子与美貌妇人并肩站着，他们目睹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你当年学拳的时候，可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妇人偏着头，冷冷地说道。
  “世道变得不一样了，在当今的世道……”中年男子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言辞，他的话语声有些沙哑，继续说道，“不疯魔不成活，只有经历这些，才能活的长久，他才能做我想让他做的事……”
  “不是只需要开武馆吗？”妇人闻言瞪大眼睛，问道：“难道……你早就算计好了？”
  “算计自然是有的。”中年男子摇头，说道：“但今日之事纯属巧合，随意而为罢了，况且那两人中了小和国的式神术，与其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如用来磨练我的徒弟。”
  “我不知该不该信你。”妇人沉默了一会，喊道：“他真会疯了的啊！”
  “不会，他可是我选中的人，我称他是大才，可不仅仅是武道一途。”
  在两人的视线里，满脸鲜血的青年蹒跚走到仍在挣扎的李二柱边上，半跪下来，他注视着李二柱，嘴唇蠕动着，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然后低吼着，毫无犹豫地一拳、一拳，再一拳，狠狠地砸下去！
  “砰！”满意地听到这一声闷响后，徐道青看了一眼身侧的白坤洁，朝小村南面走去。
  “那一天快要到了，连襄都已经幻化而出，我会继续在墓旁守着，小和国的人绝不会安生，那个有趣的年轻人也可能去而复返……”徐道青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只留下一句话，“你要记得，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允许我们拥有感情。”
  “我们也不配拥有感情……”白坤洁闭上眼，不再看那依旧半跪着一动不动的顾乐生，她低声自言自语着。
  她的耳畔忽然回荡起一句话：一切，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