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水是浓稠的墨色，弥漫着死亡之气。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瀑布上方，那瀑布落差极高，这么多水倾泻而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溅起一丝水花。
  这是真正的死水。
  “洛泽的尸体就在前方的瀑布之下，公子摘了花，也请将他的武器一并拾来。那长戟是神兵，若能献给我从前的主人，他一定不会追究我不告而别之罪，也不会阻止我留在公子身边。”
  她讲得有理有据，情恳辞切，他似乎没法反驳。
  元微笑了笑，用口型说，我信你。然后倒退到瀑布边缘，倒身而落。巫姬面上血色全失，冲到崖边往下望去，元徽却已经无声落入了瀑底。
  “抱歉。”她紧紧揪住崖边生长的曼珠沙华。
  表面凶险的罔水之下，居然什么也没有，只是无尽的黑暗。
  元微在水底摸索，突见一抹亮光，伸手抓住，竟将手划伤了，痛得咬牙。一把拽过来，似乎是一支长戟——长戟在此，死莲花呢?
  他以此为圆心，张开手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根长满毛刺的茎状物。用力拽住，却拽不断，他便扔掉长戟，将受伤的手也附上去。
  没想到伤口刚碰到那刺茎，血液便源源不断地被吸走，眼前也一点点亮起来。一朵紧闭的黑色花苞随着血液的注入，慢慢绽放开来，花萼部位正发出微光。
  死莲花，需要鲜活的血液来灌溉，此花无叶，只有一根花茎从一具面目被发丝覆盖的尸体的心脏部位窜起。
  花朵完全开放，便不再吸血。元徽潜下去，拂开尸体脸上的乱发。
  怨魔洛泽，以赤灵面具和浴血战甲做交换，换到了一个投生之愿。元徽想，他不该忘记的，洛泽的愿望其实很特别。
  “无论投生何地，我只求生生世世不再遇到这一世认识的人，只有她除外。”他是这么说的。
  元徽浮出水面，巫姬一脸焦急。
  “可曾摘到?”她问。
  元徽笑，扬起手中的死莲花，那花萼的微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苍白得如同死物一般。
  他们在洛水中央醒来时是深夜，舱外正纷纷扬扬飘着雪，舱中冷极了。
  巫姬收好长戟和黑色莲花，找纱布出来给元徽包扎伤口。她跪坐在船板上，垂着眼，缠得十分仔细。元徽静静看着她包扎，待她包扎到尾声，才自嘲般笑道：“在下何德何能，能得仙子数月陪伴，由仙子打理近身琐事，照顾得无微不至，死而无憾了。”
  巫姬苦笑，却没有抬头，轻轻系上绳结。
  “公子既然已经知道，妾身便不再隐瞒。我乃北天帝君座下一名小仙，本名叫巫阑，人间多叫我巫侍神。”
  北天帝君是最尊贵的上神之一，他座下掌管起居要务的侍神也是天界排得上号的神仙。元徽感叹自己居然蠢到如此地步她从未说过她是妖，是他先入为主，将她视为妖，一只修为高到能盗取两朵灵霄花，又善解人意，事事皆通的妖。
  方才在地府，他发现巫姬居然面带红晕，显然不是鬼魂，才推测她可能是神仙。
  作为神，她这样处心积虑的取得自己的信任，怎会是为取一朵花?她说中了鬼毒，却从不见她毒发，况且北天帝君宫中有神界最好的药师，什么毒解不了?
  正思索中时，巫姬将那黑色莲花执于掌中，将它变化成指尖大小，然后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她立时便倒地不起，全身血色褪尽，痛苦地蜷成一团。
  元微大惊，将她扶起，搂在怀中。“公子...那时我说中毒，是骗你的，现在我真的中毒了，此毒无药可救，不过一刻，就会身亡。”巫姬紧紧拽住他衣袂，手背上青筋毕现，十分痛苦。
  元徽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竟也是要求死！”
  元徽见过太多寻短见的妖，他自己却十分惜命。这次为巫姬闯地府，是他做过的最冒险的事。
  然而他越过千难万阻，求来的，却是她寻死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