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时，他被酒瓶摔碎的声音吵醒，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哒哒的跑到隔壁的房间。
  女人蜷缩在床脚，抱头啜泣，四周散落着玻璃渣，她感觉有只温软的小手抓着她的胳膊，抬头一瞬，那张小脸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所有的情绪猛地涌上来，她奋力一推，将他甩到了一边。
  他双手撑地，那些碎玻璃渣生生扎进了他细嫩的皮肉里，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触目惊心，可他没有喊痛。
  女人一副醉态，许是意识到伤害了别人，她愈发痛苦的哀嚎。
  回过神一瞬，她拿起旁边的一块碎玻璃割向自己的手腕，无意识的倒去。
  屋外雷声震耳。
  他慌了，赶紧跑下楼拨打了急救电话，可他怕车来得太晚，又跑出阁楼向路人求救。
  夜半，人影稀薄，雨淅淅沥沥的敲打地面，除了来往的车辆，再无光亮。
  对面，一个高大的男人撑伞朝他走来，他仿佛抓住了希望，用流利的英文祈求男人的帮助。
  隔天，女人睁开眼看见的是白色天花板，床边，一个小小人儿趴在那里睡着了。
  “小佑，一会儿你跟着那个穿西装的人走吧。”
  “为什么？”
  “妈妈生病了，不能再照顾小佑，小佑乖，妈妈病好了就去接你。”
  这几年，她酗酒，年幼的他更是经常在夜里惊醒，她醉得厉害时就会感到痛苦，产生伤害人的倾向，起初他害怕得哭，后来他知道，她只是太爱某个人，那个人离开了，所以他不能退缩，他要照顾妈妈。
  她不知道自己病了，因为一觉过后，她会将夜里的事忘个干净，可她改不了，一如既往的酗酒。
  “妈妈，我答应你，你也要遵守约定，来接我回家。”
  后来，他被领进了一幢别墅，他被限制了自由，他被严格规定着作息。
  那个高大的男人隔三差五就领一些人来教他学习，数学、音乐、绘画、象棋、华尔兹……各种课业挤满了他的日程，他不乐意，有时会偷懒，会抗议，会逃跑，可那个男人拿藤条抽他的手板，还威胁他再也见不到妈妈，他哭泣，他绝食，那个男人仍没有心软。
  这屋子里的人都像看管犯人似的监视他，除了一个姓宋的保姆，她每天都为他端杯热牛奶，她在他受伤时偷偷替他涂药，她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生日那天，他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可那个男人一脸严肃。
  原来，妈妈在他离开后跳了河，一直昏迷不醒。
  他要求去见她，男人不允许，还说，从今后，他得做他的儿子，否则他会放弃妈妈的治疗。
  他讨厌那个男人，可他不够强大，没有谈判的余地。
  他大病一场，住进医院，天明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挂着点滴，偌大的房间中就他一个人。
  宋阿姨会按时为他送来三餐，那个男人却一眼都未曾来看过。
  钟表嘀嗒嘀嗒走过的声音衬得他越发孤独，他变得不爱说话。
  男人喜欢听话的孩子，所以他不再反抗，他努力在每门课业上取得优秀，日复一日。
  九岁那年，男人将一个陌生女人领回家，那女人很漂亮，对他也很好。
  十岁那年，陆家新添了个小宝宝，那个男人笑了，可他从未见他为自己笑过，他想，或许是因为，他不被爱。
  可他还是按那个男人安排好的路去走，一晃六年，他大学毕业，年少成名。
  后来，他回国，参加了程氏家族举办的宴会，据说主角是个小丫头。
  他在别墅门口撞见了她，她稚嫩，脸上笑容灿烂。
  二十岁，他独自打拼，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混得风生水起时，他不忘托人打探母亲的下落。
  瑞士，离他遥远的国家，那个说要接他回家的女人，躺在床上，容颜已老。
  他伏在床前，既欣喜又心痛。
  再后来，她苏醒，他与她团圆，哪怕那个男人不要她，余生，他也有能力照顾她。
  她说过去的种种都忘了，可结果，她还是没能走出抑郁，再次将他抛下。
  他又陷入了孤独。
  他不奢求被爱，只是想要一份陪伴啊。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个下雨的晚上他没有跑出家门，更没有向那个男人寻求帮助，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陆佑铭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程程……”
  “嗯？”
  “答应我，别留我一个人。”
  “好。”
  程语婷以为，坚毅如他，不会惧怕，可他在微微发颤，那段遥远的时光，在他生命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她不明白她的承诺意味着什么，可她不忍心，让此刻某人松动的心覆上凉意。
  “你累了，我们去休息吧。”
  陆佑铭任她牵着走到床沿。
  “你别打地铺了，反正床够位置。”
  “这算是安慰吗？”
  程语婷努努嘴，“嗯，不过各睡各的。”
  夜深，两人背对背躺在床的两侧，毫无困意。
  他翻身的动作很轻，下一秒就情不自禁的向她靠近。
  程语婷有些发愣，却没有将他推开。
  “程程，谢谢你。”
  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的倾听，让疲惫的我找到慰籍。
  她默不作声，只是想，身后这个人，还真是意外的容易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