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铁匠书匠 有常无常 星云将涌 晨光微凉
作者:漫书行云      更新:2021-05-14 13:49      字数:6320
  秦松陵寻了个酒肆,要了一个雅间便去看陆云昭的那封信。这字迹工整无比,秀美之中蕴含着无比坚实的筋骨。秦松陵自然知道字如其人这个说法,自此他对这陆云昭的又多了一份敬佩:
  “吾名云昭,自十年前受我师嘱托,留居云同,一直以教书先生自居。我师对我恩重,当日托付便是让我在此看守此物,言待十年后自有人来取。吾与师尊辗转寻得此物,请能人巧匠铸造成此番模样,至于为何,我师尊未曾言明。他只让我托付来取此物之人,若不能照法应用,此物权当废铁一块。信后有一便笺,据师傅所托兄台当持此物去往城北华府街铁匠铺。将笺至于门前一木盒内,三短一长扣门四下,自然有人出来见你。切记,酉时三刻与四刻之间扣门,否则再等一天。
  云昭再拜,不日便将出城,愿后会无期!”
  秦松陵看完便发现字迹已经在逐渐变淡,至于是什么药水写的,他还是不得而知。再一翻背面,却附着一片小小的便笺。也就一指来长,长条方形,铜片錾刻而成。上面的图案他也再熟悉不过,正是他腰牌上的那副星宿图,同样也出现在陆云昭观星斋的西墙之上。
  秦松陵是刀客,只是他这次出来杜淳并不准许他带平时用习惯的那把雁翎弯刀。陆云昭给他的刀鞘倒是让他习惯得很,直接别在腰间,左手按住刀鞘即可。他本身也是个身形极快之人,走酒肆去华府街穿过城中的录王府西街便可,只是他觉得似乎要加快脚步,否则到时便赶不到了,还得耽误一天。这街上还是有稀稀落落的人在,跑将起来不甚方便。
  不多时他便到了王府西街,又想起里昨天晚上走王府翻墙出来居然遇到了门口的那个百户模样的军官,虽然那人是着的便服似乎在闲逛。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秦松陵还是收起身形,将整个身子都刺了出去。他当然有信心这百户根本追不上他,毕竟再之前在巡城的千户模样的将官都未能捕捉到他的身形。
  只是他看着金木林,也就迟疑了一瞬想到他是门口当值校官的那一刻,金木林如同触电一般也看到了他,然后便是四目交错。再等金木林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五丈开外,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这些也就就是二人的缘分,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的缘分。
  赵铁匠是个非常出色的手艺人,这城里的兵士刀剑的维护都是他一人操办——毕竟大军主要还是驻扎城外,有专门的工兵敲打缝补,只是有些疑难杂症一般的刀剑需要修补重锻的,还是得送到他这里来。
  所以,虽然辛苦,赵铁匠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秦松陵赶过来时间也刚刚好,也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小木盒,他也能看出来这个木盒联通到内墙,可以走里面开。这间修补刀剑的铁匠铺子用个木盒传递消息再选择开门与否,当然可以理解,你那里知道来者是何人,是不是歹人,毕竟铺子里面那么多刀剑,经常也有官兵来送刀剑。因此都是走这木盒里面查验好文书信物之类,才得开门。这一切都是云同镇的官军所认同的,赵铁匠就是不肯搬到城外大帐去,这也无可厚非,再去找别人吧,手艺就是不如他。
  秦松陵扣门四下,放下铜笺。不多时,门果然便开了。
  “请进!”
  “好!”秦松陵拱手跟赵铁匠进了屋子,门又迅速合上。
  似乎再没人知道他来过。
  秦松陵再打量眼前这个人,花白头发,脸上饱经风霜。铁匠铺门口的牌子写着“赵氏铁匠铺”,这人便是那赵铁匠无疑。
  秦松陵心里越发疑惑,这是一次完全没有任何提示的任务,他已经搞不清陆云昭,也搞不明白这眼前的赵铁匠。似乎许多事情他们都约好了一般,只是自己依旧蒙在鼓里。他只想找杜淳去问明白,毕竟他跟着杜淳也有七八年,从来没有一次任务让他如此疑惑过。
  不多时,赵铁匠带着秦松陵进了自己的作坊,当然,这间作坊堆积了不少待修补的跟已经修补好的刀剑。
  赵铁匠点燃了作坊的灯笼,终于请秦松陵坐下。
  “我所知道的并不多,抱歉,我只是个工匠。”
  赵铁匠说罢喝了口茶水。
  “这一天还是来了。我师傅最后教我的手艺,我至今没能够全部想明白,只可惜师傅没来得及全教会我,却再也不能教我了。你们所需要的,便是这门手艺。普天之下,只有我师傅会,我想了十年,已经快要明白,现在我需要至少一个月来突破玄关。不论我成功与否,一月以后你再来找我,我自有变通。”
  赵铁匠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秦松陵身上挂的那柄“刀”。秦松陵却注意到了赵铁匠作坊里面挂的那副老子伏牛图。
  按理说铁匠尊李耳为祖师爷,供一副祖师爷的画像也属正常,秦松陵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出来便走了,当晚便宿在了云来客栈对面的开泰楼。
  第二天,秦松陵找了家戏楼听了一天戏,唱的是一出干将莫邪的故事,秦松陵根本无心去听,心里在想昨天发生的事情,他怎么想不明白。也在担心万一杜淳不再出现,他该何去何从。后来又听街坊有人谈起赵铁匠失踪之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他至少笃定,赵铁匠肯定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这样才能心无旁骛。
  将晚,估摸着要跟图二爷他们汇合了,便在房间收拾。就在这个当儿,杜淳还是出现了,跟之前一样毫无征兆。当然,秦松陵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留下的信号起到的作用,总之他这个老板从来都是让他捉摸不透。
  只是这次杜淳明显的比先前狼狈了些,虽然还是一丝不苟的穿着与中气十足的腔调。
  秦松陵明显看得出来,杜淳平日红润的脸上少了一些血色,显然是亏了不少气血。
  杜淳受了内伤。
  秦松陵并不知道他这个老板的本事,或者可以说,他这个老板从来没有机会在自己面前显露自己的功夫。他们都是独来独往,单线联系,只有接任务的时候才会碰头。但是杜淳确实帮他疗过伤,再加上那瞬间让他不省人事的一掌,秦松陵当然知道杜淳的功夫跟他脸上的笑一般让他捉摸不透,深不见底。
  “接头的时候遇袭,查老板拼了命让我逃了出来,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那下一步如何?”
  “查老板只说到了去沙城,歹人便来了。你便跟着商队带这东西进沙城吧,既然那副画没了,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万一我再来不了,你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饶是杜淳一直游刃有余,这次也没了把握,到底怎么了?
  “万一我回不来,便是任务败了,你自己想办法找一处安生,便再也不要出来了。”
  秦松陵当然知道他们的任务失败的后果,死。
  秦松陵别过杜淳,还是去与商队汇合了。
  “秦大哥!”图阿宁笑道。
  秦松陵向图二爷父子拱手!
  “秦老弟,一起用晚饭吧。”图二爷笑道,秦松陵点点头“那就谢谢了!”
  “秦大哥,此番访友还添了些物事嚒!”
  “也不是什么东西,给你们看看便是。”
  说来也奇,自这块“铁”装入陆云昭给的乌丝刀鞘之后,再行拔出光芒便聚敛许多,与平常物品无异。商队许多人肉眼凡胎自然更看不出来,料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秦兄弟,我们这次还带了不少土产,也给你匀些吧。”商队有人打趣到。
  “那就太客气了。”
  当晚商队都住在云来客栈,按下不表。
  云同布政司衙门,离楚砚青的都司衙门并不远,此刻楚砚青、张维全都在那里,围着云同布政司施文润。
  施文润刚赴任不久,很明显,他是同兴爷的人。云同卫所的军马、钱粮这些军需补给,都要走布政司领取,布政司还有监军之责——施文润是个老学究,户部主事出生,当过几年御史,因为敢于直言倒也得罪了不少人,后来皇帝也嫌他太直就把他调到了户部。这位施大人离退休也没有几年,无欲无求、无欲则刚,皇帝更私下承诺了等他退休前加太子太保。说白了,他就是明面上皇帝派来节制录王爷的,而且他一定是个与有些放荡不羁的录王爷格格不入的人。
  施文润捋着胸前的山羊胡子:“张大人,此事我看还是得上报朝廷,不然真要牵扯到王爷的安危,再怪罪下来我们三个知情的都得被问罪。”
  “施大人,西陵离此数千里之遥,去一下怎么都得月余,一个王府侍卫之死,毕竟是王爷的人,报与不报还是得问过王爷吧?”张维全心里总觉得再压两天,毕竟他已经把赵澜差到沙城去了,以赵澜的能力自己总能查到这事情的真相。
  “施大人,王府侍卫暴死一事,明显有人想嫁祸给金乌营。这一镇的刑名是我分内之事,我们都司衙门责无旁贷。”楚砚青立即接话,虽然也是不得已,毕竟张维全看他的眼神里面有这个意思。
  “张大人,还请您多多帮忙,以我手下那帮子弟想赶在王爷回驾之前查明真相,还有些困难!我手下那许多将官,便任您差遣。”
  楚砚青这是不得不给张维全面子,他当然知道金乌营恐怖的情报能力,他更知道胆敢杀王府侍卫的人他必定是惹不起的,到时候万一知道真相却迎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他楚砚青是绝对不愿意去当这个风险。金乌营却不怕,因为金乌营身后的人谁都不敢惹。
  至于他跟张维全为什么都不想这个施文润卷进来,大概是因为施文润刚来,他头顶现在到底是哪片云彩,他们还摸不到底。
  “二位大人,今天请二位来还有一件事情。”说着施文润拿出来一叠公文。
  “按司礼监马公公密信,请云同镇各部即日起加强护卫,清除流民。圣驾不日北巡,具体何日到云同镇,再行通告!”
  “得令!”
  “另外,传令的说了,此次不同以往,低调行事,不许大张旗鼓、更不许扰民,违令者自己到圣上面前说去!”
  “皇上仁德,真能体民生之艰难!”楚砚青不自觉的便把这话说了出去,毕竟他已经习惯了这些。
  “二位大人,王府正好死了一名侍卫,录王世子至今未归,现在城里已经有了一些流言。继续宵禁戒备自然免不了了,正好对王府内外有交代还能应付了那些流言。”施文润脸上似笑非笑,似乎不想滩浑水,还有些幸灾乐祸。
  楚砚青这时只觉得这施大人似乎觉得王府侍卫死不死、世子回不回来跟他没有关系,甚至还有些庆幸出了这些事情。毕竟,他也听说之前城里各种事务,总得由着录王的性子来——这才让明沧瀚有了先把录王爷削藩的借口。
  “施大人所言甚是,末将赶紧回去安排了!”
  张维全什么都没再说,跟楚砚青一起出去了。
  西陵皇城,钦天监。
  “金大人,天象有异!”
  正在屋内研究历法的金忠被喊了出来,不要慌张。
  “监正大人,北方的长庚似乎又要犯紫微宫。”
  金忠今年也就二十来岁出头,却能在这必须世袭的钦天监内做上监正,不是因为他家中便是精通天文立法,全是因为他有一个精通阴阳五行天文历法的师傅,而他这个师傅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斗转星移之能,完全可以跟程伯毅一较高下,只可惜,一个时代老天爷只会给天下唯一一个姜太公、唯一一个诸葛亮、唯一一个李药师、唯一一个程伯毅。
  “无甚大事,皇上天威远播,你再看,这紫微星微动长庚的光芒便敛下去了。”
  金忠看到的其实并不止这些,他看到的是长庚透过玄武位来犯紫微宫,更看到了紫微宫内紫微星旁的三颗伴星闪动异常。
  “我得速去见师傅。”金忠想到,便立刻出门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纪大人,昨天夜里钦天监监正金忠晚上匆忙出城去了,到今早才回。”
  季旻常,金乌营都指挥使。他也是同兴皇帝恢复金乌营制度后的第一任都指挥使,至少在同兴皇帝的家将中来说,同兴皇帝是极为信任他的。
  “嗯,知道了,是不是又去找他师傅去了!”
  “大人明鉴,确实是的。”
  “这个老家伙,帮皇上把天下打了下来却还在装清高天天住城外的破庙,我们皇上的气量可非汉高祖能比。”季旻常说着,还是透着一丝骄傲。
  “太祖爷对待程伯毅之事尚在眼前!”
  “这话在外面不许胡说,会掉脑袋的!”
  “大人,此处没有其他人,小的有一封密信,您肯定感兴趣!”季旻常听后用眼睛瞟了瞟四周,点头示下。
  “西北那边我们的人来报,有人在西北找传国玉玺!”
  季旻常当然知道传国玉玺是何物,他以前便听还是鸿王的明栋宸说过,明栋宸自己跟徐将行去找过,后来不管是作为鸿王还是作为九五之尊,都派人去北方找过。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命令工匠把和氏璧改造成了玉玺,玉玺上篆刻的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国相李斯所书,此玉玺便一直作为皇帝印信使。秦亡后传汉,至三国后为晋所得,后辗转南北朝,至涂族北逃一直带着传国玉玺。当初洪德大帝让徐将行远征漠北,便是想让北涂归还传国玉玺,然未果,北涂人一直逃窜。历史已经证明,传国玉玺盛世则出,乱世则没。对于同兴帝而言,找到传国玉玺比找到明沧瀚更有意义。
  “皇上一直是只让我们在秘密寻找,这另外冒出来的找玉玺的是哪边的?”
  “还确定不了,是单线联系的死士,在云同城外的沙城里面住了几日,一直在偷偷打听,竟然打听到了我们的人头上。我们的人跟了几天,被他发现了就想先抓他回来,还没来得及捆好回来审问却被他自裁了。”
  “废物,跟个人都能被发现!其他查处什么没?”
  “什么都没有,他应该是在牙齿中藏了毒囊,被擒后咬碎了。死后不久尸体便发黑腐烂,根本无法再辨认。”
  季旻常只觉得,这波找玉玺的一定是他熟悉的人。而且,肯定不止一帮人。
  “记住金乌营的规矩,此事千万不要声张,调龚林凯去,让继续盯紧点,等这人的上线来找他,给这帮人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且去向皇上汇报此事。”
  “是!大人!”
  这天早上城门又是金木林当值,这两天连续的加强戒备让他有些疲惫,好在早上结束了下午就能休息。
  秦松陵依旧走在车队最后面,只是把腰间的那把“刀”用绳子挂在了背后。他们今天是第一个出城门的商队,早就在这城里装载了许多东西。图二爷一脸高兴,谁都能看出来,这次肯定在城里收获颇丰。
  “咦,军爷,今天还是您当值啊,真巧啊!”
  图二爷一手拿出来“路引”,一边在招呼金木林。其实外地来的商队出城这事情,都是走个形式,除非城里哪个大户失窃了。要是官府的什么重要东西丢了,金乌营会很快找到,根本劳烦不到守城的军士。
  于是,图二爷一伙人便出城了。秦松陵出城前再看了城门一眼,又想着这座城有什么特殊的,竟然藏了陆云昭这样的高人,跟背后这件不知道怎么去用的所谓“神物”,确实被他随随便便背在背上。
  前路漫漫,前途未卜。他开始担心起杜淳来,更担心起自己的命运——万一杜淳不在了,便再没有人证明他的存在过,也就是说他也只能变成流民。金木林不知道被什么牵引,怔怔地看着秦松陵远去的身影。
  “金百户,不好意思,望行个方便!”
  陆云昭来了,白衣飘飘,身材欣长,举止谈吐皆有风度。
  金木林一边看着陆云昭的“路引”,一边说到:“陆先生,凭您的才学,怎么到今天才准备出去考状元?您虽然外地来的,但是我们早就把你当家里人了,标榜云台是一定的!”
  陆云昭笑笑,“谢金千户抬举,我此去是陪晏茹周游,功名对我,已经不重要了。虽然也放心不下几个孩子,但幸得陈先生传教,他比我强。”
  金木林心里还是蛮舍不得这位陆先生的,毕竟他也准备等孩子稍微大一些跟着这位陆先生去学习一阵,毕竟陆先生在云同十年,已经有好几个学生中了举人。
  再一看陆云昭身边的女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生得好生俊俏。柳叶眉、杏花眼,口若含丹,肤白胜雪,长发及腰,确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大家只知道她叫景晏茹,辽东人士,大约五六年前到的云同,后来便一直跟陆云昭生活在一起,大家早就默认她跟陆云昭是一对,只是没人刻意去问起这些。
  “先生好福气!望早日回来,娃还等你教呢!”
  “只看有缘了!”
  陆云昭拱手向金木林致意,便牵着景晏茹上马。
  陆云昭看了也是回首看了一眼云同,其实他已经不必再当陆先生了。只是这次出去,凶险得很。守护十年之物竟然托付给了一个不认识之人,虽知道这人的到来肯定与师傅有关。但师傅怎么就这么放心这个人,这人虽然功夫不错,在这周边还是能够有人能给他找到麻烦,会有人来抢吗?天知道,十年已经过了,师傅说过,十年一过,要么废铁、要么神物。
  他已经十年未见他的师傅,然而师傅现居庙堂之高,反而不方便去见了。
  “云昭,你要走我天涯海角都随你,可是为什么要答应师傅这一去。你已经答应他守了云同十年,世界之大,随便哪里我都随你去!可是那里,我担心的很!”
  “我不能眼睁睁看几个师弟去赴险,我主动要去的,定不负你,当平安回来。”
  “师傅知道你会去才主动告诉你,他太了解你了。在朝这么多年,师傅是不是变了。”
  陆云昭用手指按住景晏茹的嘴,景晏茹嘟了嘟,便又什么也没有再说,两人继续赶路,却是往东。
  “我对你不会变,其他种种并不重要。”
  晨风微凉,二人的身影渐渐离云同城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