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着中药的碗摔在地上，破裂成了好几瓣的陶瓷碎片还在地上翻滚颤动着，里面的药汁早就已经撒了一地，苦涩的中药味混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红糖气息弥漫在这个厨房里。
  这几天，洛璃的表现和她所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我脑海里，让我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想到那天洛璃站在我面前，撅着小嘴不满地抱怨着：“哥哥花了一个小时才做出来的东西，这么辛苦，流了这么多汗，可是秋秋姐都不理解哥哥，也不喝哥哥做的东西，是不是秋秋姐不爱哥哥了呀？”
  我想到那天洛璃坐在床边，当我问她怎么没有去做饭，而是让怀着宝宝的虫秋在厨房下厨的时候，洛璃那脸上还没擦去的泪痕和失落的表情：“哥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还有洛璃那委屈的疑问：“那个小宝宝……真的非常重要吗？”
  还有那难过的表情：“哥哥，我感觉没有人爱我了。”
  “可是……秋秋姐不好，一点也不好！”
  “我怎么会和秋秋姐吵架啊！她肚子里有小宝宝，我又不敢和秋秋姐吵架。”
  到最后，便是洛璃站在那个花盆前面，呆愣了许久的表情和她今天从房间里出来时紧张而又心虚的样子。
  难道……难道……
  我看着瓷碗碎片上那残留着的还没有完全化开的红糖，又气又急，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与此同时，在客厅里。
  洛璃小心翼翼地把药端了过去，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虫秋，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地说道：“秋秋姐，该喝药了。”
  注意到洛璃在和自己说话，虫秋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随即欣喜的笑容便浮现在了脸上，连忙伸出双手把那碗药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微笑着说道：“好的，谢谢小璃。”
  虫秋把洛璃给她煎药端药当做是她们两个之间情感缓和的起点，轻轻挪开了位置，让洛璃坐在自己身边。
  洛璃看着桌子上的那碗药，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不过想到心中的委屈，洛璃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秋秋姐，药里面加了糖了，你快喝吧。”
  “刚端出来的吧？有点烫，姐姐想要等一会儿再喝。”虫秋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荡漾着一朵清幽淡雅的茉莉花。
  见虫秋挪开了身子，让了个座位给她，洛璃却一点坐下的意思都没有，而是紧张又不安地小声催促道：“可是……可是……这个药要趁热喝，不然效果就不好了。”
  虫秋一听，愣了一下，随后便端起了那碗药：“谢谢你，小璃。你这么关心姐姐，姐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嗯……”洛璃轻轻地应了一声，可她的眼神却是不断地盯着那碗药。
  黑褐色的药汁上散发着腾腾热气，散发出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怪异苦涩气息。虫秋端起了碗，嗅了嗅那股味道，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过既然洛璃已经说这碗里已经加了红糖，那一定是这药原本就苦，加了红糖之后一样还是很苦。虫秋正高兴着洛璃能够原谅她并且细心地帮着她煎药、端碗，哪里还会想着其他事情。况且，她对眼前那只可爱的小洛璃真的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看着虫秋轻轻嗅了嗅之后便毫不怀疑地要喝下去，洛璃的小心脏砰砰直跳，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鹿在树林里不断地冲撞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担心虫秋会发现这药的味道不对，不把这碗药喝下去，可她又害怕虫秋真的把这碗药喝下去。她的脑子里像是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让她立刻去阻止，另一个却让她再出声催促。
  洛璃的心在颤动着，双手也在不停地抖动，连同整个娇小的身子都在颤栗，明明是在八月的艳阳天，却仿佛被突然丢进了冰窖中一样，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缩成一团。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小宝宝就好了，哥哥一定会更加关心我，秋秋姐也会更加照顾我。”洛璃的心中那股失落的情绪无法用言语形容。
  “可是……如果现在秋秋姐失去了小宝宝，她一定会很伤心吧？”洛璃仍是在艰难地犹豫着，因为她也知道，虫秋的身体不好，这是她秋秋姐第一次有宝宝，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宝宝。虽然哥哥和秋秋姐对于她的到来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如果就这样失去小宝宝了，相信大家都一定会非常难过吧？
  洛璃不由想到了之前还住在江心区的时候，电视机的上面的墙上有挂着这么一张，那是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在襁褓里拍的。那也是自己的人生第一张照片。
  那时的自己才是刚出生，这么娇小这么柔弱，还紧紧地闭着眼睛，双手攥着拳头，和其他刚出生的小宝宝一样并不是特别好看，也丝毫看不出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可就是那样一张照片，妈妈却一直都很喜欢，甚至还特意放大洗出来挂在了电视机上，因为这样一来，每当电视节目放完插播广告的时候，就可以抬头看看电视机上的那张照片——这个家庭的小天使。
  洛璃还见过自己小时候被妈妈抱着的照片，那是爸爸拍的。虽然那时候爸爸拍照的技术还不是很好，但是照片中自己对妈妈的依赖，和妈妈看向她满是温柔和怜爱的眼神，却是让洛璃一辈子都印刻在心里。
  看着眼前善良温和的秋秋姐，她的肚子已经鼓鼓的像是一个大皮球，里面的小宝宝应该也已经很大了吧？也许再过两三个月就真的可以看到小宝宝的出生了。
  听秋秋姐说，她肚子里的是一个小妹妹，是自己一直都想要的小妹妹。可以陪着自己玩耍、跟着自己一起在院子里捉蜻蜓，可以陪自己一起洗澡玩水……
  而原本不怎么爱笑的秋秋姐自从有了小宝宝之后，脸上的微笑也更多了，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幸福。她能看得出来，秋秋姐那脸上的洋溢着的幸福就是以前哥哥和秋秋姐对自己说过的“希望”。
  洛璃的心像是被触动了一般，不断颤抖着。她可能不明白自己今天所做的会犯下多大的错误，但是她知道，这个错误一定是自己很难弥补的。
  虽然可能对自己有好处，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虫秋红润的嘴唇马上便要接触到黑褐色药汁液面的那一瞬间，洛璃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后悔了。看着虫秋马上就要喝下去，洛璃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握起了拳头，紧张又急促地大喊道：“秋秋姐！不能喝！”
  虫秋被洛璃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碗一下子没有拿稳，洒了不少药汁在外面，滴落在了地板上。
  “怎么了？”虫秋惊讶地放下碗，疑惑地看着眼前惴惴不安、手足无措的洛璃，出声问道：“为什么不能喝？”
  还没等着洛璃回答，就听见从厨房里传来的“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瓷碗掉在地上破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不仅是虫秋和洛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就连虫秋肚子里的小宝宝都像水中游动的小鱼一样受了惊吓踹动了一下，惹得虫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似乎是要安抚肚子里的小宝宝，而虫秋自己，浮现在脸上的也是十分讶异的表情，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便是我脚步踉跄地跑到客厅里，看着桌子上那碗药汁，惊慌失措，焦急地问道：“秋儿，这个药你喝了没有？”
  虫秋看了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结合我的话和刚才洛璃的表现，虫秋已经知道了，洛璃刚才给她端的药有问题。
  我端起碗，用舌尖沾了一些里面的药汁，苦涩的味道让我的舌头不由有些发麻，像是被魔法固定住了一般，要不是我只是沾了一点点，说不准那苦涩辛麻的感觉已经能让我吐出来了。
  我知道，这碗药里面含有川乌，而且是没有炮制过，只能用于外伤的有毒川乌。药汁内还有另外一种药的气息，叫做藏红花，那是一种治疗外伤很好的药，但也是孕妇的禁药，因为古代宫里经常会用这东西作避孕和流产用。
  虫秋见我尝了一下这药后脸上的表情难看起来，不由也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没有去看虫秋，而是用带着怒气的眼神看着洛璃，洛璃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些躲闪、担忧、害怕。
  整个客厅像是被抽空了空气，一点声音都没有。此时此刻，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不仅仅是一种寂静出奇的氛围，更重要的是那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可怕。
  “啪——”
  一个清脆利落的耳光率先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却给整个房间又笼罩上了一层压抑、忧郁的气息。
  一个硕大的红手印出现在洛璃娇嫩的小脸蛋上，她呆呆地站在一旁，双手无措，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觉，连去捂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洛璃没有动作，可在一边的虫秋却被我刚才打的那一巴掌吓了一跳，担心我继续向着洛璃脸上打去，连忙拦着洛璃面前，焦急地说道：“你干什么呀？打孩子干什么？”
  “干什么？”我轻轻把虫秋推开，指着洛璃对虫秋说道：“你知道她刚才在干什么吗？”
  洛璃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泪水却早已经冲上了眼角，只是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来。
  我看着虫秋不解的脸，怒声解释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吗？有毒的川乌、会让人流产的藏红花，这些全部都是用作外伤的药，她居然端到这里来给你喝。”
  虫秋知道洛璃是给我和她两个人煎的药，着急地说道：“也许是不小心端错了呢？小璃你一定是端错了对不对？”
  洛璃没有说话，依旧是低着头沉默着。
  “行，你说啊，你说到底是不是端错了？”我冷笑着看了洛璃一眼。
  洛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掉下来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证明了自己刚才确实是故意端的那一碗药。
  见洛璃摇头，虫秋也一下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怒不可遏地踹了洛璃一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你秋秋姐要是喝了这碗药之后会怎么样吗？她和肚子里的小宝宝都会死，一尸两命！洛璃，你他妈的是在杀人！”
  一尸两命？！
  洛璃忍着脚上的疼痛，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站在她旁边的虫秋，眼神中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没有了小宝宝，可能自己以后会得到更多的关爱，可她从来没想过，如果虫秋把这碗药喝下去，是会被她害死的。连同肚子里的小生命，两个人一起死。
  洛璃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她的眼神都不由空洞了几分，像是遭遇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一边留着眼泪，一边喃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
  说道最后，洛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颗一颗眼泪就像断线了的珍珠一般滴落在地上，怎么止都止不住，让人看了格外心疼。
  “哭什么哭，你再哭一个试试？”愤怒的我伸出手，差点又想伸手去打洛璃，可是被一片的虫秋用力拦住了。
  洛璃连忙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可是眼泪刚擦干，又止不住地留了下来，洛璃赶紧再用手擦干，就怕速度慢了引起我的生气和不满。
  “干什么呀？虽然小璃做错了事，但也不能打她呀。”虫秋有些着急，不断劝慰我：“这件事是我不好，不能怪到小璃身上。”
  “你不好？”我冷笑了一声：“你难道不明白这件事根本不止是昨天打碎的那两个玻璃瓶，而是因为你肚子那个宝宝吗？她觉得是我们的孩子抢了我们对她的关爱，所以她想要报复，想要让你流产，想要让你和宝宝都死你知道吗？”
  虫秋默默地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洛璃则是小心翼翼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站在一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内心无比的自责与后悔，还有看向虫秋的歉意和害怕。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会导致虫秋一起丢掉性命，而我刚才所说的“她是在杀人”，也让她对自己的行为越来越自责。
  “好了好了，反正我也没有喝下去这药，说到底也不应该责怪小璃，是我对她的关心不够。”虫秋看到我生气成这个样子，担心我继续动手，还是替洛璃说了几句，劝慰我不要生气。
  我冷哼一声，盯着洛璃说道：“难道就是要等着你把药喝上去了，躺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了，人都死了我才可以生气？”
  我说着把桌子上那碗药汁往外一泼，“哐当”一声砸碎在地上。那个碗“噼里啪啦”地碎成了一片又一片，顺着我甩出去的方向又向外滚了好远。零零碎碎的陶瓷碎片像是一个绽开的冰渣花一样散落出来，那股浓郁到令人反胃的药气也在这空气中弥漫开来了。
  “哥哥，我……”洛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一声喝断：“滚。”
  洛璃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眼中的泪水不停在打转着，就是不敢流下来。
  “听到没有？滚！”我一声怒喝，作势就要伸出手来，虫秋连忙挡在洛璃前面，紧张地劝慰我：“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再说一遍，滚！”虽然有虫秋拦在前面，但是我还是对视上了洛璃委屈、害怕、后悔又无助的眼睛。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像是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在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一样。
  但是当我说了第三次“滚”的时候，洛璃便知道，我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就连那次在江南我被徐雨佳设计陷害都没有这么生气过。洛璃突然觉得站在她眼前的我就像是一个怒不可遏的恶魔，随时可能要把她吃了一般。
  内心的后悔和难过让洛璃的心情无以言状，她忍着泪水划过肿起来的腮帮子时那种疼痛的感觉，用着十分愧疚的语气，委屈地说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秋秋姐……”
  说完，她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出屋里。
  虫秋见状便想要去追：“小璃，你……”
  “让她去吧。”我冷冷地说道：“让她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
  “可是……”虫秋看着洛璃夺门而出，迟来的呜咽声在屋里回荡着，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知道我现在正在生气，就连她的话也听不进去，虫秋不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