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弦知道，自己看不下去了。
  日复一日的放血，洛九的时间犹如静止了一般，每日都在重温这一过程。
  大批以洛九的神血为原料的丹药被大批量地运往魔界。而魔界那边也信守承诺，将物资运给了洛桀。一场反叛的密谋正在紧密地筹划当中。
  默弦眼前又是一片模糊，梦境再次开始变换。
  两年过去了。
  洛九双臂的伤痕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溃烂得不成样子，留下了再也无法褪去的伤痕。
  他那双金瞳闪烁着异样的光，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洛心怡带领着若干弟子到后院——与其说是后院，还不如说是刑场，微微扬起眉毛，“你们怎么弄的？这绳子已经磨损成这样了，若是哪日断了怎么办？不知道神子是很难留下来的吗？”她的嘴角带着一抹讥讽的弧度。
  洛九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却露出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微笑。
  洛心怡似乎嫌那笑容有些碍眼，有些不爽地问道：“你疯了？笑什么？”
  洛九不语，笑容更甚。
  然而洛心怡却只当他精神失常，没有过多地在意，“啧啧，怕是捆久了捆出病来了。无碍，接着给我换绳子，实在不行给我上缚神索！”
  其他弟子不以为然：“师妹你放心好啦，这个‘神子’能做什么？绝对用不上缚神索的啊。”
  话音刚落，洛九挣脱开了麻绳，踩着若干弟子的头，迅速逃出了后院。
  洛心怡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气急道：“蠢货！谁把缚神索换成了普通麻绳？！”
  有人支支吾吾道：“……师……师妹……我们已经用麻绳绑了他一个半个年头了……谁料到他……”
  “哼！”洛心怡愤怒一挥袖，气冲冲地离开后院，“给我派人，追！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出紫竹山！要是让那位大人知道了，有你们好看的！”
  默弦心道，这洛九还真有一套。接下来是要去洛氏本家吗？可他这身体状态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不过他还是很在意，那位大人究竟是指……？
  有能力谋划着一切的洛氏旁系的人，估计也就只有——洛桑了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洛九为了这双眼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用布条蒙上了眼睛，一路跌跌撞撞，跑一下摔一下，很快就被洛家人给追上了。他拼命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提速，可惜并没有任何作用。
  此时，一支羽箭以破空之势撕裂空气，一箭击杀两名洛家弟子，将其死死地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尾羽还在剧烈地颤动。
  那支箭呼啸而过的声音震得默弦的耳膜发颤。
  他头疼欲裂，似乎有什么封尘已久的记忆正在悄然被唤醒。
  一张稚嫩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张脸他无比熟悉。
  因为那就是幼时的他。
  小默弦身着黑衣，手执弓箭，挡在小洛九面前，盯着面前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壮汉：“你们干什么？”他浑身是血，一双异色瞳闪着冷酷嗜血的光芒，犹如修罗一般，其实并没有因为身高和年龄而有所削弱。
  “魔族？！”那几位洛氏青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壮硕的青年粗声粗气道：“小子，你不要命啦？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默弦扫了他们身上的制服一眼，嘲讽地说：“不过是修仙世家洛氏的分支罢了，区区旁系，又有何惧，还敢在这里叫嚣。”他一边说着，一边搭箭，瞄准说话的那名青年的眉心，拉弓，放手——
  “噗呲”一声，那名青年双膝着地，尸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你！果真是邪祟！”其他人又惊又惧，纷纷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蓄势待发，脸上带上了些许愠怒之色，“莫非你也垂涎于神子的神血，想来争夺神子？做梦！”
  小默弦面露疑惑：“神子？什么玩意？”
  听到这里，小洛九连忙躲到一棵巨树后面，心脏以极快的频率跳动着，呼吸急促，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安甚至还有些惊惧。
  这个人是谁？也是来抓我的吗？
  他有些害怕地探出脑袋，先前一鼓作气挣脱绳子逃跑的勇气和底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他的灵力能支撑他逃出这群人的控制范围，然而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小默弦微微蹙眉，有些不耐烦地搭箭，把那群人射了个半残，又狠狠的揍了一顿，用周围的藤蔓把他们捆了起来，冷冷道：“老实交代什么是神子，我兴许还能放你们一马。”
  生死一线之间，那群人果断选择认怂，连忙交代了：“那小子继承了千百年来洛氏的神脉，他的血具有神奇的功效，能够提升修为啊，疗伤治病，延续寿元，都能办得到！”
  “而且……只要、只要以他的血为引，做成灵药，往外售卖，不仅能提升家族利益，而且本门弟子也能有所提升……这件事，连本家都不知道。若是被他们得知，这小子绝对会被带回本家好生供养，到时候想要捞点油水可比登天还难。”
  听到这里，默弦在心里冷笑。他们还敢隐瞒和魔族的交易。
  随即他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按常理来说，生死一线的时候，人类往往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对死亡深深的恐惧会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活下来，所以他们没有理由撒谎和隐瞒。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眼底闪着冰冷讥诮的光芒，“与魔族交易这件事……洛桀那老狐狸估计没透露给这些底层弟子，应该只有他信赖的几个人才知道……口风把得挺严啊，难怪洛枫桥无法探知到有关他们这边私底下交易的消息。”
  “为了私利，而牺牲一个人的生命？我看，你们才是邪祟吧！”小默弦对着那群人渣狠狠地踹去。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洛九看得心中一惊，母亲死前的叮嘱忽然在脑海中回响，双脚控制不住地跑了过去，死死地拽住小默弦的衣袖。
  五岁的默弦怒极反笑：“你是不是傻！居然在帮仇人说话！”
  同样年仅五岁的洛九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彻底绷断：“哇啊啊——我、我不想看到有人死掉而已……”
  小默弦翻了个白眼：“……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
  小洛九的哭声立刻止住，吓得抽抽搭搭的，一脸的不知所措。
  小默弦头疼地扶额：“哎，你这小子还真的是……”真拿你没办法。他一只手挡着洛九的眼睛，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剑，狠狠地砍向那群哀嚎不止的人。
  小洛九只感觉脸上多了几分冰凉的触感，眼前一片黑暗，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吓得一哆嗦。
  温热腥甜的液体溅到他脸上，留下一抹赤红。
  小默弦冰冷的声音响起：“不该留情的时候就得下狠手。你不是不想看到有人死掉么？挡住，就看不见了。”
  洛九愣在原地。
  默弦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抽出，转身离开。
  “等等！等等我！”洛九连忙追了上去。
  默弦厌烦地甩开他：“别跟着我！你没听到刚才那些人说的吗，我是灾星，是邪祟！”
  洛九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拼命摇头：“才不是！你救了我，你是好人！”
  默弦嘴角抽了抽，低声道：“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呢……”
  洛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黏着他。
  两人又走了几个时辰。默弦有些不耐地转身：“你——”
  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咕——”
  默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眸光有些闪烁。
  洛九怯怯道：“你……你饿了？”
  默弦从鼻子中闷哼一声，别开头躲开他的目光。
  洛九小声道：“我……我会做吃的……”
  闻言，默弦眼中似乎一亮，但他的情绪变化被他很好的克制住了。
  “我小时候……会做给我母亲吃……但是已经两个年头没做了……”洛九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默弦没好气道：“就你这眼睛，还能找东西？”他干脆利落地搭箭，很快射下几只山鸡。
  洛九接过山鸡，借来了默弦的匕首处理山鸡，小心地点燃篝火，架好烤架，把处理好的鸡肉串好架上去。又就地寻了些浆果，把果汁挤在焦嫩的鸡肉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散发出阵阵清香。
  默弦默默咽了咽口水。
  洛九烤完鸡肉后，第一时间跳出最大最费的那一只递给默弦：“……你先吃。”
  默弦显然是饿坏了，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狼吞虎咽了起来。
  他眼睛一亮：“好……好好吃！”
  洛九阴郁的脸上露出了鲜有的笑容。
  默弦把鸡肉吃得干干净净，顺手把骨架一丢，“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他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些。
  洛九暗暗想，你不也和我一样大么？
  他羞怯地笑笑，没有说话。
  默弦道：“行了，这顿过后咱俩就算扯平了，别再跟着我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准备离开，但洛九脸色一变，迅速伸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角。
  默弦没辙了，领着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放到一棵树上：“你在这上面老实呆着，千万别下来，要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洛九如同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默弦顿了会，道：“你……叫什么？”
  他老实回道：“我……我叫洛九。”
  默弦：“那么洛九，一会算我求你，千万不要乱跑。等会，我可能会一个人自己走掉，你千万不要追过来，因为我可能会……忘了你。”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洛九脸上的血。
  洛九愣愣地听着，点了点头。
  默弦松了口气，咬破自己的手指，画了一个血阵。
  洛九摘下眼前的丝带，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瞳。血阵的样子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的金瞳，还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默弦坐在血阵中央，双手结印，血阵发出的红光将默弦笼罩在内。
  一个火红色的印记出现在默弦额间，默弦的表情变得十分痛苦。
  就这样持续了数个时辰。
  红光渐渐消散。
  默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迷茫地朝远处走去：“我怎么会在这？我在干嘛？”
  还想追上去的洛九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看到这里，默弦心中了然。难怪先前洛冰尘见到他总是那么反常，总是问他是不是忘了什么，原来是有缘由的。还有那次烤鸡……
  紧接着，一块墨色的玉石从默弦腰间滑落。
  是洛九一直佩戴着的那块魂玉？！默弦愕然。
  而小默弦似乎毫无察觉。
  待默弦的身影消失以后，洛九这才走过去，捡起那块玉石，上面还有默弦的一滴血。
  洛九眼睁睁地看着那滴血融入玉石之中，化为一道血丝。他将那玉石紧紧地揣在怀中，“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得虚幻起来。
  默弦有些恍惚。他终于明白了，洛冰尘的双臂为什么不佩戴护腕而常年缠着绷带……
  为什么离旅店明明不远却非要就地烤鸡给他吃……
  为什么一直珍藏着那块丝巾……
  许多谜团，在这一刻彻底解开。
  但接下来的，还有默弦更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