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讨要礼物
作者:松鼠吃豆包      更新:2021-05-14 08:14      字数:2543
  距上次见面不过十几日,胡明明却已经瘦得脱了相了。
  进了卧房的众人一看她的样子都是大吃一惊,他们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的貌相竟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只见她两侧颧骨突兀的挺立着,上面好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再加上深陷的眼窝,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原本灵动俏皮的眼睛由于面部脂肪的急剧减少显得格外巨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五分之一。
  眼睛虽大,却没有神采,就像一只被厚厚的油垢覆盖住了的灯泡,钨丝也处在将断未断之间,闪着时有时无的乌蒙蒙的光。
  最吓人的是,斜靠在几个枕头上的病美人见到姐姐与外甥似乎也不认得了,看一大群人进来,只略略抬起头笑了一下,这笑容既不是轻松惬意发自心底,也不是那种硬挤出来的勉强的假笑,看到她这幅样子在场众人都有些发怵。
  胡祥与胡僧虔见状立刻就哭了,但一时还摸不清小皇帝的心思,所以不敢发出声音,只得忍着。
  尤其是胡祥,严肃的大姐对自己从来都是疾言厉色的训斥,自己在胡灵灵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即使这样也逃不开三天两头的挨骂;好在有二姐这个知冷知热的,从小到大也不知受了她多少照顾,央求她帮助自己挡了多少责罚。
  想到这些情难自抑,他只得扭过了身子不再看床榻的方向,两个肩膀却不可控的一抽一抽前后耸动着。
  胡僧虔和胡明明平时走得并不近,事实上,因为不喜元叉父子的为人,他甚至没有参加二姑的婚筵,此后也曾多次拒绝赴宴,有意的疏远江阳王一系;甚至对于胡灵灵,他也颇有微词,总是委婉的劝谏这位身为大魏太后的姑姑要‘立身持正’。
  这种人,自然是不讨人喜欢的。
  可能连胡灵灵自己都没想到:平常这个最招人烦的堂侄,关键时刻竟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吧。
  讨厌元叉这个姑父是不假,但血亲孺慕出自天性,看到姑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样子,这位刚被皇帝提拔了的千牛卫,眼泪就噼里啪啦的从黄焦焦的脸颊上掉了下来。
  胡定邦却是第一次见到城中这么多亲人,以往他只见过胡祥。
  虽然接到皇帝的口谕时,自己正和虎贲营的弟兄们在凌阴里筑基夯土,‘帮助’百姓重建被毁的房屋,但闻讯还是立刻换上了一身干干净净的厚实青布袍,这才动身赶到江阳王府。
  寒酸是寒酸了些,但这是他被没收了所有赃银之后能置办得起的最体面的一件冬装了,而且听老家来的人说,临泾当地的官员甚至已在着手调查他在千金堰做荡寇将军期间购买的田产数量了,以后的日子只能越过越寒酸:关于这个,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家里的婆娘本来也不是啥金贵人,享了这几年福,也该够了。
  只是可惜了家里的两个小子,不知能不能给留个读送束脩的钱。
  但无论如何,一家人都还好好的。
  妻子就算再去拾粪耙田,也比太尉府前街那些被剥光了衣衫jianwu致死的妇人强,儿子们就算和他们的娘一样做个睁眼瞎,或者由自己这个半吊子胡乱教几个字读几行书,也总比冲觉寺里那些年华永远停留在七八岁的小沙弥们强:一夜返贫的胡定邦这样安慰自己道。
  每当眼前浮现出永宁寺西北角小河畔,那一排排裹着白布的尸体:他就觉得,即使杀了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而现在,自己还活着,不过是每天干活累了一点儿,日子穷了一点儿,他反而觉得心里好过,连睡觉都更踏实了许多。
  他先天体质特殊,最是怕热,从前稍微穿得厚些或是运动之后便要解开衣领散热,露出胸口那丛浓密的护心毛。
  这时一路跑来,脖子和脸颊之间的厚肉已经夹住了好些汗水,加之胡明明房里放着的火盆之密,简直如同点点繁星,进屋才站了一会儿,汗水就顺着肌肤的纹理汇聚到下巴上,大颗大颗不间断的滴在新袍的前襟上,洇成半圆形湿润的一片,他却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就这么坚持着。
  至于以往惯常了的坦胸露毛之类的豪放派作风那就更是不敢了:虽然自己正月初八夜里当众‘痛斥’皇帝不孝的壮举豪放已极,被好多军士惊为天人,但这几日在路上撞见了人问自己当时的情形,自己都是一问三不知。
  数落了皇帝一顿若还到处张扬显摆,那肯定是嫌自己命长了:就算小时候先生教读《太史公书》时自己都趴在桌上打瞌睡,这点历史智慧也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站在最外围的胡定邦趁人不注意,偷偷用右手两根手指揪住前襟向外拉了拉,与袍子黏在一起的胸口立刻一阵舒爽,护心毛上也凉凉的,看看四周,大家都在抹眼泪,胡定邦也急忙低下头去装作用手背擦眼睛。
  其实,众人关注的焦点都在元诩母子身上,围成半圆的胡氏亲族都在偷偷的用眼角余光瞥着胡明明的姐姐和她那身为皇帝的外甥。
  崔彧这时也赶到了王府,胡灵灵忙不迭的唤他过来为妹妹号脉。
  母子二人的目光都从胡明明的脸上转移到这位医术高明的老御医脸上,希望从上面看到一些喜悦或者恬淡的表情,以此来验证亲人的安然无恙。
  本在床边端详着胡明明脸色的元怿这时却缓缓的向半圆外侧踱着步,以拉大与太后之间的距离:当时传旨的内侍只说元叉意图谋反,急招清河王入宫觐见共商对策,却全然没有料到太后会因此获释,此后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告退。
  这种共处一室的场合对元怿来说应是尽量避免的存在:太尴尬了。
  元怿的尴尬此时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崔彧的诊断结果。
  这位老先生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元诩母子躬身施礼道:“回陛下,回太后娘娘,元夫人其实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忧愁过度,不思饮食,五谷津液不能濡养气血罢了;再加上忧思烦闷伤了心脉,致使无法入睡,这才恍惚怔忡日渐消瘦。其实夫人本无大病,只要打开了心结,一切便可恢复如常了。”
  胡灵灵和元诩明显都松了一口气,胡祥胡僧虔也都放了心。
  “只要打开了心结”:此言颇可玩味。
  大家的眼神又都落到了皇帝身上,那意思很明显:你是要继续囚禁母亲进而逼死二姨呢,还是释放太后顺带救你二姨一命呢?
  “二姨,你听得见诩儿说话吗,”小皇帝在这个女人面前自称‘诩儿’。
  望着元诩,尽管还是怔怔的,胡明明的眼珠终于转悠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干涸龟裂的唇张了张,微微低下头去唤了声“陛下”。
  元诩拉住胡明明的手,“二姨,你放心,我们是一家人,”小胖墩的柔和的说道,“只要姨夫能为大魏竭忠尽智,做个忠臣良将,诩儿求还求不来呢,有哪里会对自家人动手。”
  “至于母后,”说着回头看了胡灵灵一眼,“只要她不再干涉朕施政治国,严于律己,她就仍是大魏的太后。而且,即日起恢复自由,可以任意在宫中走动。”
  这话才一出口,屋中的气氛陡然一变,没想到小皇帝接着又向元叉问道,“姨夫,我想向你讨个礼物,不知你可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