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台下一片寂静。
  空气中只余下方愈的一声声“抬剑！”
  赵蕴川汗出如浆，他握着剑的手几乎要发抖了，半晌都再不敢抬起。但他也无法开口认输。方愈也不许他开口认输。
  他在秀木峰招摇许久，将心性不定的秀木弟子收归自己麾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姓秀木还是赵蒋。如今，还妄想能够全身而退吗？
  方愈剑尖斜指向他：
  “抬剑！”
  正在此时，台下传来喧哗声。
  谢名和寒志诚伴着怀奇正走了过来。
  怀奇正出关了。
  他扫视了一圈台上台下，眉头拧了起来。
  “都乱哄哄地围着做什么！”
  台下的弟子们安静下来，垂首让出一条道路。
  “把他扶下来。”怀奇正看了看台上的赵蕴川。
  两个台下的秀木弟子上去将人搀了下来。怀奇正这才将目光落到台上的方愈身上。
  谢名脸色难看，他隐秘地冲方愈打手势。
  方愈看见了他的手势，他知道谢名的意思，但他已经没有心力去理会了。
  他对上怀奇正的眼睛，只觉得心冷到冰窟窿里。
  他在他师父的眼神里，看见了冷酷，看见了恼怒，还有忌惮。
  方愈不由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行礼道：“师父，我在山下遇见一位姑娘，她姓杜，名叫杜怀，害了病症，需要秀林芝救命。方愈求师傅赐下一颗秀林芝。”
  怀奇正听懂了，却没有说话。
  方愈越发心冷。
  一旁的虞慕情开口：“大师兄，秀林芝珍贵，怎么好给一个外人使用？”
  怀奇正仍未说话，但他的目光在对上方愈的眼神后，就没有离开过。那种忌惮与不喜，仿佛在看敌人。
  方愈闭了闭眼，隔绝开怀奇正的目光。
  片刻后他再次睁开眼睛，怀奇正的目光仍直刺他的双目，但方愈已经变得平静。
  从虞慕情的事情开始，师傅就开始忌惮他，因为他的剑进展太快，太强，也因为他更年轻。但那时他们还有师徒之情在，故而怀奇正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而方愈之后也十分内敛，为的是避开师傅的锋芒，但他的剑道反而在那段时间里精进十分，也叫他看清了虞慕情的意图。
  她不会与怀奇正相好的，但那已经足以让她达成自己的目的。身为他们的师父，身为秀木峰的峰主，怀奇正能给她的，比方愈能给她的多得多，所以她不会和他在一起，也不会与任何人在一起，除非那人能够比怀奇正给她的更多。
  但怀奇正没有看清。
  他们师徒之间，竟渐渐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师父，方愈愿此生不再拿剑，求师傅赐下一颗秀林芝。”方愈清淡的声音响起。
  台下开始小声哗然，谢名又急又气地冲他吼道：“你说什么蠢话？！”
  寒志诚惊愕地看着方愈，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回头向怀奇正解释他的大师兄只是一时糊涂。
  但方愈和怀奇正谁都没有挪开目光。
  他们对视着，然后，怀奇正说：
  “好。”
  他取出一个瓷瓶，里面装的是秀林芝磨成粉后调和而成的药丸。他将瓷瓶抛给了方愈。
  方愈左手接过瓷瓶，抬起右手，他手上拿的是他用了十多年的剑，剑刃在他手中段段破碎。
  方愈抛下手中残存的剑柄，怀奇正已经容不下他了，秀木峰也就容不下他了，他环视了一周，道：“不孝徒方愈今日叛出师门，日后与诸位再相见，不必留手。”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秀木的剑很好，用不着去贪恋别人的剑。他们，不算什么！”
  方愈向前走去，人群分成两侧。
  赵蕴川在他身后怒吼：“你已经没有了剑，安敢如此狂傲！”
  伴随着这一声恼羞的怒吼，赵蕴川拔剑直刺方愈后背。
  方愈微微旋身，剑刃从他面前擦过，他抬起右手并指如剑，刺中赵蕴川的剑脊。
  一声脆响，那柄锋锐的宝剑折断了。
  赵蕴川愣在那里，他的手开始发抖，抖到握不住残剑，残剑掉落在地上，又发出一声脆响。
  “等你能再次拿起剑，再来找我吧。”方愈转身离去。
  他已经不需要剑了，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剑，那剑堂皇端正，能叫人看清每一招每一式，但是却躲不及，挡不住。
  ……
  没过多久，江湖中就出现了传言，有说秀木峰的大弟子方愈为了一个女子背弃师门的，又有传言他背弃之前，已经被废了功法，此后再也拿不起剑了。
  但秀木峰弟子却对传言守口如瓶，谢名和寒志诚也只说传言不实，方愈是个端正之人，二人虽显得愤愤不平，却不肯再多言。
  这风波最早传到了长柳城，在依靠秀木峰的长柳城中引起好一番热议。而常被经常挂彩的好狠斗勇之辈光顾的医馆，也是最早得知这一番消息的地方。
  “你说的时机到了？”听闻消息的妖怪向游方常问道。
  “还没有。”游方常摇了摇头，“不过我们离开的时候快到了。”
  妖怪皱起了眉：“你不会是要跟个隐形护卫似的，满世界跟着那小子跑，直到他所谓的走上修行路的时机到来吧？”
  “你想得倒是比循纯府君还周全些。”游方常嗤笑着斜乜了他一眼，“确保时机到来时，他能得到踏入修行路的机缘就可以了。”
  妖怪半是调侃半是讽刺道：“怎么，这小子的修行机缘还能丢了不成？”
  游方常似笑非笑道：“而且不止一次呢。按照常理，在大溪族灭亡的那一战之后，他就该踏上修行路，一路修到跳脱出轮回的地步。可惜，不知怎么的，这许多年下来，他连个修行失败的机会都没有，竟从未摸到过修行的门槛。”
  妖怪这下子是真有些愣住了。
  他虽不信事事都由天命注定，一切都需要等待时机，却也知道，这世间真有命数的存在，虽不能决定一切，却也足以影响生灵的一生。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令方愈在数千年里的每一次轮回中，都无法踏上他早已该踏上的修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