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方愈已不想去记起了。
  在他们站到怀奇正面前时，师父还是如往日一般板着脸。
  “怎么了？”他问道。
  “师父，我同小师妹来，是想……”
  他正牵着虞慕情的手，往日里端正的神情已变成压抑不住的喜悦，而虞慕情正微微垂着头，似在羞怯。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对刚刚互通了心意的有情人。
  但方愈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收了声。
  因为他已注意到，怀奇正十分难看的脸色。他的眼神是压抑而隐忍的。
  他看着方愈的目光蕴含着隐秘的恼恨，而他看向虞慕情的眼神，有着未能压抑住的情意。
  方愈惊愕万分，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
  垂着头的虞慕情觉察到气氛不对，她抬起头，正看见怀奇正眼中尚未来得及收敛的感情。
  “是我剑法太差，怎么都弄不明白方师兄说的，所以才拉我来请教师父。”她三言两语将来意转变成了请教剑法，并不动声色挣开了方愈的手。
  怀奇正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们请教，师父指点，一切都似乎都和往日一样。
  但等到两人离开师父的院子之后，谁都没有说话。
  第二日，虞慕情对方愈的态度变得疏离起来，他曾试着找她沟通，但虞慕情只是一味地避讳，他便明白了小师妹的意思。
  此后方愈消沉了起来，并不只是因为小师妹的拒绝。
  没有人知道怀奇正是什么时候生出了这般心思的。但师徒之间的恋情有违伦常，故而怀奇正从未表现出过一星半点。
  他也不明白小师妹的意思，若是对他有情，就算当时因为师傅回避过去了，此后也不应该对他拒之千里，而是应当一同想办法。但虞慕情既然明确表露出拒绝，他也不是能厚着脸皮纠缠的人。
  但退到一旁冷眼旁观，倒也叫方愈看清了一些从前并未看出来的东西。
  再后来，随着方愈的沉寂，赵蒋门的赵蕴川渐渐名声鹊起。而在那之后从未与任何人交往过密的虞慕情，不知何时与赵蕴川情意绵绵起来。
  赵蒋门与普通武林门派不同，他们与王朝息息相关。
  小师妹找了个好靠山。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与他无关。
  而眼下，他只想等师父出关，求取秀林芝，救杜怀一命。
  无论如何，杜怀都是师父的女儿，不管曾经怀奇正与杜谷娘有何恩怨，但稚子无辜，往事已已。杜谷娘已经不在人世，就算怀奇正不想认下这个女儿，但也不好见死不救。救她一命，哪怕日后再不相见，也算了了一段父女的缘法。
  方愈收敛好纷乱的思绪，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
  与此同时，游方常的医馆中。
  铃娘正躲在柜子底下，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妖怪不紧不慢地脚步声响起，那双脚在柜子外停住。
  铃娘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可怜巴巴地装作自己不存在。许久之后，被灰尘沾染成灰狐狸的铃娘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那双脚仍停在外面未曾离开。
  铃娘一狠心，又闭上了眼。
  妖怪嗤笑一声。
  “罢了，反正只差最后一次，你就能恢复修为了。就算用不着我帮忙，也不过是半个月的事儿，你就自己修炼去吧。”
  说罢，那双足尖的变了方向，又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离开了。
  铃娘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是娇气得一点苦头都吃不了，但妖怪的法子，实在是太难受了！
  以前只是疼，她还能咬牙硬挺，但到了最后的阶段，反而变成了又酸又痒，仿佛她的经脉里流淌着的是蜜，于是蜜蜂们在里面拥挤成一团，它们细细的足和绒毛挤压着她的经脉，时不时还爬动几下。
  这谁能受得了？！
  铃娘等了一会儿，确认妖怪已经离开后，才从柜子底下爬出来。
  她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嫌弃似的皱了皱眉。然后找了扇窗子翻了出去。
  还没等到落地，铃娘的后颈就突然被人捏了起来。
  “你不是说让我自己修炼的吗？”铃娘拼命挣动着，但只能可怜巴巴地在空中挥爪子。
  “我反悔了。”妖怪笑眯眯地说道。
  铃娘哽了一下，急道：“你这么大的妖，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
  “这算什么？”妖怪轻嗤了一声，继续笑道，“游老头那么厉害，也照样儿说反悔就反悔。”
  妖怪话音刚落，就将妖力探了进去。
  铃娘发出一声呜咽，琥珀色的大眼睛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炷香后，妖怪收回手，顺手撸了狐狸两把，又满脸嫌弃地甩了甩。
  “瞧你这脏的，去洗洗吧，别忘了给我带话。”
  妖怪说完，没事儿人是的把狐狸往地上一丢，转身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就离开了。
  还没缓过来的狐狸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咬着牙憋了半天的气，然后一蹿就没了踪影。
  等妖怪再次见到铃娘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那只灰头土脸的狐狸了。
  纤长细白的手指从帘子的缝隙间探进来扶住边缘，略长一分的指甲轻轻扣在上面，光润如贝。
  那只漂亮的手掌一掀，阳光便从外面落了进来。
  最先展露出来的是瘦削的肩膀、窈窕的腰肢，和掩在裙子下的修长的腿。
  她低着头从帘子下走进，扶着帘子的手指如兰花细长的瓣。乌黑的发顶从手掌下擦过，然后那张已叫人遐想许久的面孔终于抬了起来。
  那是张极漂亮的脸。
  瓷白的皮肤上看不见半点毛孔，眉毛乌黑，嘴唇嫣红。
  她的五官娇俏妩媚，但那双琥珀色的眼通透如上好的蜂蜜，而这两掬蜂蜜里，却养着两丸黑邃不见底的瞳孔。
  这双眼睛给了她有如孩童般的天真，又给了她看破世事的清冷。
  这就是狐啊……
  妖怪砸了砸嘴：“有窈娘当初的五分风范了。”
  铃娘撅了撅嘴，谁没事儿会和青窈祖师比啊。
  那可是狐族如今资历最早的老祖宗了，只要她在，世间就再无他人能配得上风华绝代这四个字。
  “我要走了。”
  铃娘将这几个字念得又轻柔又婉转，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要流淌出金色的蜜来。
  “你既然知道我见过你们的青窈祖师，就不该在我面前耍这些手段。”妖怪似笑非笑。
  铃娘皱了皱鼻子，将刻意妩媚的眼神和嗓音都收了起来。
  “好吧。”她抱怨似的说道，“你这些日子里帮了我许多，我本该好好谢一谢你，但你也没少欺负我。”
  妖怪不答，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铃娘轻哼了一声：“你和青窈祖师既然是朋友，见到人家小辈，就不给见面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