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来得突然，两人又挨得极近。
  谢名的剑术自然是十分高明的，这一剑如同星云突然暴起，炸开漫天星光，它们分散却又统一，隐藏着某种规律，似乎每一点星光都可能是虚的，但每一点星光又都可能落在实处。
  在面对这样的攻击时，大多数人都是来不及多做反应的，他们只能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对敌。
  而方愈最擅长的，是他的剑。
  但方愈却连眉头都没有一皱，他抬起右手，没有半点伸向腰间长剑的意思。
  他直接从漫天星光中捉住了一点，于是所有的星光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被他捏在两指之间的剑尖。
  “你能徒手捉住我的剑，你的剑法只会比以前更高。”谢名定定地看向他的大师兄，“但你为什么不肯再出剑？为什么任由那些人折辱你？你可知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方愈却只是神情平淡地松开剑尖。
  谢名的面色更冷肃了，他收回长剑，继续道：“他们说你是个废物。他们传言你在一次比斗中失败，于是再不敢拿起剑，是个怯懦的废物！”
  “我知。”方愈仍然平静，这三年来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
  开始的时候，那些人只是避着他在私底下传言，但后来他们似乎确信了方愈不会再与任何人动武，于是越发大胆起来。
  他们忘记了当年方愈的名声，忘记了他是如何单人独剑，胜过所有新一辈的剑客，将秀木剑法独秀天下的名声，从他们师父怀奇正那一代，传承到了如今的一代。
  又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当年的名声太盛，才致使如今那些人不遗余力地想要践踏他。
  但即便到了如今，他们最大胆的时候，也只敢隐晦地嘲讽，又或者是指桑骂槐。但方愈还没耳聋眼瞎到看不见，听不出。
  “他们话，又对我的剑法有什么影响呢？”方愈平淡道，“他们传言我的剑法是年轻一辈中天下第一时，我也并不是天下第一。他们说我如今是个毁了剑心的废物，也并不影响我剑法的精进。”
  “可你仍是秀木峰的大师兄。任何人，哪怕是小师妹，都不该是你退避的理由。”
  谢名与他们的三师弟寒志诚不同，寒志诚是个一心是剑的纯粹剑客，以至于对人情世故迟钝到有些木讷。
  但谢名早已觉察到了方愈与虞慕情之间的别扭。
  在三年前，方愈是最为疼宠小师妹的那个大师兄。而他们之间莫名的隔阂，和方愈毫无来由的沉寂，都是自三年前而始的。
  谢名不信这其中毫无联系。
  “莫要胡思，她还不至于叫我退避。”
  “那你就更不应该像如今这般沉寂！”
  谢名虽这样说道，但他知晓，方愈已经打定了主意。而他若打定了主意，就不是任何人能够改变的了。
  虽然方愈品行堂皇端方，与怀奇正孤绝傲然的脾性相差甚远，但在这一点上，他可以说是四个弟子中，最像怀奇正的那位了。
  谢名已经不知劝过方愈多少回，如今恐怕也不过是多一次失败的记录罢了。
  今日他已说尽了话，正准备离开，方愈却叫住他问道：
  “师父呢？”
  “师父闭关了。”谢名顿了一顿，继续道，“如今那个赵蕴川也在门中，见小师妹回来后，又缠了上去。你若不想麻烦，便少去那几个地方吧。”
  ……
  谢名离开后，方愈独自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秀木峰并非是所有人都有单人独院的待遇的。普通弟子是四个人一个房间，他们虽然是峰主怀奇正的亲传弟子，最初的时候，也不过是几个人同住一个院子。
  而方愈如今这座独院，是怀奇正在他第一次演化出自己的剑意之时送给他的。
  “这是我年轻时住的院子。”那时的怀奇正这样对他说道，“你是我的大弟子，秀木峰的继承人。你当得起这间院子。”
  那真是，久远的几乎要叫他以为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那时候，怀奇正还是他们严厉又护短的师父，方愈还是正当年少英气勃勃的大师兄，虞慕情还是他娇俏可爱的小师妹。
  天长日久之下，如同所有话本中的一样，大师兄总会爱上娇俏温柔的小师妹，小师妹也总是倾慕着英俊沉稳的大师兄。但在秀木峰，方愈与虞慕情虽有了默契，但两人谁都没有说明，举止又恪守礼仪，竟未曾叫其他人看出来。
  而一切的转变，都始于三年前的一个夏夜。
  那夜的月亮是浑圆而明亮的，漫天的银河铺洒开来，安静、浩瀚而神秘。
  这是夜晚最美的景象，而秀木峰又是那样的高，高得似乎离天空都近了几分。在秀木峰上，最好的赏月之处，就是试剑台了。
  那一夜，方愈和虞慕情恰好在试剑台上，而试剑台上，又恰好没有他人。
  虞慕情拉着方愈指点剑法，剑鸣声清脆得像泉水飞溅出的水珠儿落在玉盘上。
  许是气息一时未能调匀，虞慕情脚步一错，跌坐在了地上。
  方愈伸手准备扶她，却见她仰着头，目光怔怔落在自己身后。
  方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银月如轮，比平日里还要大上三分，连带着那天空离人的近了许多，衬着漫天的星斗，美得不似凡间。
  方愈一笑，转身在虞慕情身旁坐下，仰头陪她一起看那星空明月。
  “真美啊。”虞慕情低声念道。
  方愈转头看向她。
  月色落在虞慕情娇美的面容上，给她披上了一层迷蒙的光，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整片星空。夜风拂过她的额头，将一缕鬓发送到殷红的唇角，虞慕情抬手将这缕鬓发送到耳后。
  她转头对上方愈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方愈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夜夜流光相皎洁。”他脱口而出。
  虞慕情一怔，低低念出了前半句：“愿我如星君如月。”
  “我们去告诉师父好不好？”方愈握住她的手。
  虞慕情没有拒绝。
  那本当是他最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