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们再等待着什么，又或者是留恋着什么，太阳总是按照它自己的步调，慢慢从顶点滑落到西侧的树顶，又从树顶滑落到房屋后面，渐渐被青黑色的瓦片遮挡，直到最后一点柔和的圆弧也消失不见。
  但太阳的光芒却仍是在的，它们把天空染成了暖洋洋的橙红色，将街道与树木都蒙上了一层柔软如薄雾的光芒，但流淌的风却实诚地告诉你，空气变得更冷了些。
  游方常将最后一个病人送到门口，看着他提着药材慢慢沿着街道远去，背影渐渐融化在夕阳的光线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有年头了的木门合上，于是流泻了一地的夕阳收敛成了一道细缝。
  医馆里暗了下来，游方常像个普通人那样，将用具都收拾整齐，然后从后门进入了庭院中。夕阳的余晖仍在这里倾洒，游方常眯了眯眼，看向在垫子上一边扳腿一边背书的杜怀。
  那是本并不单薄的小册子，里面包含了她会用到的各种基础知识、妖血洗练各个阶段的运转之法，以及杜怀那与常人不同的经络穴位图。若不能记得纯熟，日后实践时必然出现问题，那可以要命的事情。
  而且，游方常和妖怪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若是日后杜怀的修行出了问题，她可没地儿去寻两人请教。
  游方常没有出声，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只见杜怀微垂着头，琥珀色的眼睛睁得溜圆，直盯着册子，嘴唇翕动，正在无声地念诵。她静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只有翻页时才动一动手指。
  游方常走到她身旁，杜怀却毫无所觉。她太过专注，忘了别人也忘了自己，既没有觉察到周围的变化，也忽视了腿脚上的刺痛。
  游方常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落座，一指点上她的背心。似有似无似虚似实的气探入杜怀体内，叫她不自觉地抬头闭目，双手落于膝盖之上，感受着体内气的运行路线。
  那股飘忽的气在她体内足足运行了七种路线，每种路线三遍。一共二十一遍之后，游方常收回了手指。
  “都记住了吗？”他的声音在杜怀背后响起。
  杜怀点了点头。她并不笨，正相反，她可以称得上是冰雪聪明的。记忆从来都不是她的弱点，真正阻碍她的反倒是那过度敏锐的心性。
  慧者多思，狐性跳脱，再加上她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却因出身纠葛与生死之难，导致郁气淤积在胸。而这些都导致了她难以静心。
  “我刚刚……”杜怀有些茫然。
  “记住刚刚入静的感觉。该会的你都会了，明日你就可以离开了。”游方常话音未落，人已经站起，转身进了屋内。
  杜怀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
  杜怀上秀木峰的那天，清晨时刚刚下过一场细雨，那层薄云在太阳升起时就散去了，只剩下片缕残云缭绕。刚下过的雨雾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每一次的呼吸都能感受到湿润与清凉。因着这份令人舒适的凉爽，就连方愈五人赶路时古怪的气氛都消散了不少。
  长柳城在一片山岭之中，城外不远处，就是秀木峰。
  秀木峰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于群山峻岭中突兀地耸立出来，峭拔挺直，形貌与周围绵延起伏的山脉相差甚远，峰顶直插云霄，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
  半妖的体力要比常人好一些，但杜怀到底只有十五岁，又不像其他人有功夫傍身，才走到三分之一，喘息就已经开始急促起来，步履也不像开始时那般平稳了。
  方愈提醒她：“别小口急喘，呼吸要深。”
  杜怀点了点头，继续咬牙跟着。但后面都是盘山而上的山路了，爬起来更耗费体力。
  传闻秀木峰中的山路是最初的那三位祖师一点一点开凿出来的，只有个别极为险峻的地方有开凿的石阶，剩下的都是最原始的山路，更别提扶手了。
  后来秀木峰名声鹊起，渐渐有了许多弟子，足以将入山路修整得更好。但这里是习武之地，爬一爬山路又算什么？除非哪段山路毁坏又或者是石阶松动，秀木峰才会使人修整一番。故而许多年下来，这条入山的路，仍维持着最初的粗糙模样。
  其他人还好，都会轻功，只要腿部发力，脚尖一点，就能跨越好长一段距离，但杜怀只能一步一步地向上爬了。
  方愈停住脚步，对剩下的三人说道：“你们先回峰吧。我同杜姑娘慢慢走。”
  虞慕情停住脚步，她只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那双沾着露水的眼睛似喜似嗔，看着后面一个眼神清正，一个目光剔透，都光明正大得不得了。虞慕情嘴唇微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好”字，然后转回身，三步两步跃上前路，被树木遮掩得不见了身影。
  郑烨急忙跟了上去，谈弘光冲两人点了点头后，也追了上去。
  林子里霎时只剩下了方愈和杜怀两人。
  杜怀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上方愈都没有劝她休息，只在她实在走不动的时候，默默地停住脚步。
  等到两人终于登到山门时，太阳已经越过了顶点。
  方愈将杜怀安置好后，刚回到自己院子里，就见到谢名正站在那里。
  谢名一身青衣，平日里温润得不像个剑客，反而像个读书人。但此时的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锐气，腰佩长剑，身姿笔挺，投过来的目光明亮锋锐。
  “大师兄。”谢名唤道。
  方愈暗叹一声，在他面前站住了：“你等了多久？”
  “从小师妹他们回来。”谢名说道，“在你们回来前，我已经与谈师弟谈过了。”
  方愈不语。
  谈弘光与谢名相熟，在此次下山前，方愈就知道谢名安排谈弘光一同下山的意思了。
  “我已经三年未曾见你出过剑了。”谢名继续说道，“这是你三年来第一次下山，赵蒋门的人挑衅你，你为何仍不肯出剑？”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谢名冷笑，“峰中对你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了。自小师妹同赵蕴川相好后，更是有一些人开始崇慕起那个赵蕴川来，如今你们去赵蒋门办事，赵蒋子弟几乎要将你这个秀木峰大弟子的面子扯下来踩，你为何还不肯反击？”
  “秀木峰还有你和寒师弟在，轮不到赵蒋门的人作威风。”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不出手？你才是我们的大师兄！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什么事是你承担不起的？莫不成秀木峰也承担不起吗？！你的剑呢！有什么不能一剑斩断的？！”谢名喝问道，他步步紧逼，身上剑意大盛。
  方愈却平静得很：“你练是中庸，哪来那么大杀性！”
  “我练的是中庸，不是一退再退！”
  话音刚落，一道雪亮地剑光袭来。
  谢名已拔出了他的剑，剑尖直刺方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