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够笨的了。”
  妖怪嗤嘲道。
  杜怀一语不发，正咬着牙扳腿。
  这半妖不知是怎么长的，身体硬得不行，此前又从未修炼过，如今要学习妖血洗练之法，第一关竟是卡在了盘坐上。
  初秋的天还带着几分凉意，杜怀却出了一身的汗。绿意尚浓的叶子打着旋落在她腿上，她撑在地上的手刚抬起一半，就又吸着气落了回去。
  腰腿原本疼到发木，这一动又牵扯到了筋骨，只觉得瞬间如千万针刺一般，疼得再不敢一动。
  “歇会儿吧。”妖怪倚着柱子坐在廊下，手里还抱着一只有气无力的狐狸，浑厚的妖力探入狐狸体内，按照玄妙的路线助她恢复修为。
  “我还能坚持。”杜怀抖着声音回答。
  “你再坚持下去，腿就伤了。我们还得给你治，更耽误时间。”
  杜怀这才伸手慢慢把已经不敢动弹的腿给放下去，坐在那里等麻木的双腿渐渐恢复知觉。
  妖怪刚收回目光，他怀里的狐狸突然嗷了一嗓子就要窜出去，结果又被妖怪一巴掌按回腿上。
  “躲什么躲！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了。”妖怪嘲讽道。
  铃娘眼泪汪汪地趴在他怀里。
  之前妖怪说要帮她恢复修为，她原本还颇为欢喜，想着不用再在这一天天的慢慢熬了，能早点回到族群中去，至于带话，那只是一点小事，哪里算什么麻烦了？但谁想到妖怪的方法……那么粗暴！
  妖怪的妖力如风一般，必要时可以轻灵地几乎叫人感觉不到，但它们在铃娘的经脉里运转的时候，浑厚有力得简直就像刮骨的风暴。
  这跟盘腿的疼痛根本就没法相提并论好吗？！
  “她是妖？”杜怀坐在地上松腿，好奇地看着只有尾巴尖是黑色的狐狸。
  “而且还是你的本家哩。”妖怪回答道。
  铃娘不满地瞪着妖怪。她并不想跟杜怀牵扯上什么瓜葛，她还没有完全摆脱杜谷娘对她的影响，一看到杜怀，就仍会心绪起伏不定。铃娘现在只想离与杜谷娘有关的人和事越远越好。
  妖怪只作未见，顺手撸了一把狐狸，妖力运行的路线又是一换。铃娘疼得浑身一颤，呜咽一声又软了下去。
  “她这是怎么了？”杜怀颇有些怜悯地问道。她只以为自己继承的那一半妖血来自狐妖，并没有多想到她们之间有什么血缘关系。
  “贪嘴吃坏了肚子。”
  您这胡说八道的功夫真是跟游大夫一脉相承的啊。铃娘暗自腹诽，却也不敢再乱动，只把脑袋埋起来不去瞅他。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前面给人看病的游方常喊妖怪过去帮忙。
  妖怪把狐狸往旁边一放，抬脚就走了，庭中只剩下坐在垫子上的杜怀和趴在那的狐狸。
  杜怀慢慢站起来，强忍着血液冲刷下又疼又麻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活动着。
  她看了看仍趴在廊下的狐狸，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靠近过去。
  铃娘察觉到她的靠近，但并不想理会她，于是闭上眼睛只作不知道，自顾自地梳理自己刚恢复的那部分修为。妖怪的法子虽然疼了些，但效果是没得说的，只半天，就顶上了她半年的功夫，而且不会留下什么暗伤隐患。
  初秋的空气是凉爽的，但正午时分的阳光仍然十分温暖。今天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明亮的日光照在庭院里，空气里浮动着淡淡地药材味道。廊下的狐狸趴在阴影地边缘，沾染了墨迹的尾巴垂下来有一搭无一搭地摆动。微风卷动铃娘细白柔软的皮毛，看起来干净而温暖。
  杜怀坐到她身边，试探着抬起手，慢慢向她靠近。
  狐狸皮毛蓬松柔软，洁白得像天边的一朵云，而那尾巴尖上的一点墨痕，又黑得那么纯粹。
  杜怀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又有几个能拒绝毛茸茸的小动物呢？更何况这是个那样漂亮的狐狸，叫人瞧着就忍不住喜欢。
  但杜怀知道，她并不只是普通的狐狸。她是妖，与人一样，有着相同智慧的生灵。或许……也可以称为她的半个同族。
  而妖……对半妖又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她想要同狐狸说点什么，犹豫了半晌，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她只好以极为缓慢地速度，试探着向狐狸落下手掌。
  铃娘突然睁开眼，杜怀手一顿，只见狐狸那双琥珀色的兽瞳在她身上略微一扫，转身就跑到了别处。
  杜怀怔了半晌，前夜游方常对她说的话又开始在她脑中回荡：
  “不要叫人知道你是半妖。”
  而妖怪则交给她另一份药方：“之前那份药，吃一剂就可以了，这些则是要配合妖血洗练的药方。不要叫其他人看到，以免有知晓的人推断出你的身份。”
  “哪怕你觉得他可以信任。”
  如果人不会接受半妖，那么妖可以接受吗？
  杜怀看着狐狸跑走的方向，又慢慢地把手放下了。
  ……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处理完几个病人后，妖怪向游方常问道。
  他们来长柳城是为了找到那位大溪之子的转世，引他踏入修行路。三个多月前，游方常就带着他到了长柳城，却没有去秀木峰找人，反而留在城中开了家医馆。
  妖怪问他为何不去找人，游方常却只说时机未到。
  昨天那几位秀木峰的弟子带着半妖来求医的时候，妖怪就问过了游方常，领头的那个名叫方愈的，就是他要找的人。但如今人已经找到，却不见游方常有什么行动。
  “如今你那许久未曾见过面的大溪之子也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呢？”
  “他还没到踏入修行路的时候。”游方常道。
  妖怪轻嗤了一声。
  这已经是游方常第二次说时候未到了。
  要他说，游方常连带那个循纯府君都是闲的。找到人后，直接把修行功法教给他不就得了。
  以这两位的能耐，还能教不了一个凡人修行不成？
  时机，哪有什么该等的时机？现在就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