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小狐狸只是隐约听闻姐姐出了事，因而担忧地跑出去寻找姐姐。
  而等她看到憔悴的杜谷娘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削忧郁的女人是自己的姐姐。
  杜谷娘仍然美丽，她瘦弱而忧伤的模样，足以叫全天下的男人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宝都捧到她的面前，只为了叫她展露一点笑颜。
  但曾经的杜谷娘并不是这样的。她热烈而娇艳，像刚刚盛开的牡丹，她的美是那样的张扬，那样的热烈，仿佛才刚刚踏入人世，不知艰险，故而天真而无畏地展现自己的美丽，又好像是早已看透世事，却浑不在意，只自顾自地盛开，自顾自地欢喜。
  是什么把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情吗？
  情，为什么这么可怕？
  小狐狸倚靠在姐姐身上，她还没修行到需要入情的地步。她困惑而又担忧地看着倚在丝绸软垫上的姐姐。
  她穿着的是最精致轻盈的纱衣，她戴着的是最珍贵美丽的首饰。她身下的床榻比天上的云朵还要软和，她手边的荔枝还带着冰镇的凉气。
  但她却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妹妹的后背，而就连这般随意的动作，由她做来都风华无限。但她那双崭然有神的琥珀眼睛却失了焦，不知落在何处。
  “姐姐，我们回去好不好？”尚且天真的小狐狸问道。她只觉得，或许远离了凡世，姐姐就会一点一点好起来，就会找回曾经的模样，变回那个肆意爱笑，陪她玩闹的姐姐。
  杜谷娘只是一怔，喃喃道：“我回不去了呀，铃娘，我回不去了。”
  “怎么会回不去呢？”杜铃娘扒着姐姐的手臂，焦急而忧心地看着他。
  杜谷娘却答非所问，她低头看着伏在她身上的小狐狸，用纤长的手指抚弄她的长发。
  “铃娘呀，你帮帮姐姐好不好？”
  “什么？”
  “你帮帮姐姐。”谷娘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地絮语，“你帮帮姐姐。”
  她漂亮的眼睛终于有了聚焦，落在铃娘身上，打量着她的形容姿貌。
  杜铃娘是偷偷跑出来的，她还从未真正见过人世，她剔透的眼睛还是纯净的，那是再怎么伪装也做不出来的干净，夹杂着不知世事的天真。
  她的容貌是狐妖特有的妩媚娇美，却又带着一分稀有的清冷，像月光照在泠泠的泉水里，清冷而温柔。
  “姐姐？”这不知世事的小狐狸还在向她征询，语气里疑惑又担忧。
  “你帮姐姐个忙呀？”杜谷娘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牵引到一处水雾蒸腾的池子旁。
  铃娘缩了缩手臂，却被杜谷娘钳得紧紧的，她已经开始害怕起来。
  “别怕。”杜谷娘细声安慰她，“这是安魂池。用来安稳魂魄的，是难得的好东西。”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铃娘紧张地问道。
  “你这样美丽……”杜谷娘着迷地盯着铃娘的面孔，“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杜谷娘的声音低柔沙哑，像窖藏多年的老酒淌进泉水，悄无声息地就融了进去，铃娘只觉得头脑发昏，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形，仿佛被荡起涟漪的湖面，她的腿开始发软，撑不住同样开始发软的身体，她软软地向池中滑去，却被杜谷娘轻柔地接住，送入池水。
  “你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感情，你没有背叛过他……”杜谷娘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却绵绵不断地向她缠去，将她密密地包裹、缠绕，令她虚软无力。
  “把你的身体给我，而你可以进入我的身体。”杜谷娘在她耳边絮语，“别拒绝我，我的法力比你高，这些都送给你，我只要你的身体……”
  “你疯了……”铃娘想要大声呵斥，但念出声的只剩下细弱的气音。
  “铃娘，你帮帮姐姐。”杜谷娘的魂魄随着她的话一同钻进铃娘的身体，同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然后，她们就纠缠了整整一十二年。
  ……
  “这一十二年来，我看着她的记忆，感受着她的感受，她真的疯了……她为了挽回那个男人，使用禁术强行孕育了一个孩子，却又在发现那个孩子并没有办法挽回他时，把她送到别人家寄养。她既爱那个孩子，又恨那个孩子。”
  “后来，她故意传出自己死去的消息，却不见那个男人有一丝半点的行动。然后她就疯得更厉害了。她想要与他重新开始，于是，她盯上了我的身体。”
  “她已经不在乎我是她的妹妹。我们数百年的亲密无间，都抵不过她与那个男人不到两年的相处！她不在乎换魂的危险，不在乎修行路断绝，不在乎我的生死也不在乎她自己的生死。”铃娘的声音几乎要发起抖来，“她只在乎那个男人还爱不爱她。我们魂魄纠缠在一起，我几乎要分不清自己是谁，那样疯狂的情，几乎成了我自己的。”
  “直到前些日子，她死了。”铃娘空白着表情说道，“于是就只剩下我了。”
  “安魂池的池水枯竭，我的伤却还未好。那里已经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了，我只好离开那里，想着回去再养伤。再后来，就遇上了你们。”
  她现在并不比普通的狐狸更厉害多少，虽然藏了些手段，但那是用来搏命的。既然遇到了游方常和妖怪，而这两位不知深浅又没有恶意，索性就先跟着他们。
  妖怪啧了一声：“那么，想要杀杜怀的，是杜谷娘，还是杜铃娘呢？”
  “或许是她，或许是我，又或许都有。”铃娘答道，“所以我干脆就不去做。不去做任何，有可能是她对我影响的事情。”
  “你不错。”妖怪赞许似的点点头，接着问道，“你知道窈娘吗？”
  铃娘想了一想，问道：“是青窈师祖吗？”
  妖怪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帮你恢复修为，你回后，替我给她带个消息。”
  “什么消息？”铃娘问道。
  “幽冥不可期。叫她早点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