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春秋，杳无音信。
  倚梅园里的梅花开了，稀稀落落的梅花挣扎着从雪里破出，可破出又能怎样，那惨白的颜色只会与这冰雪大地融为一体。
  “一羽，你这是在想些什么?”周姨娘一进院子，就看见自己的女儿痴痴立在雪地里。
  梁鹤收起手，整个人藏在大氅里。
  “姨娘，我在想，如果她在的话，皇宫里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这天下又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最后一句没有说出口，皇城之下，要想活着就得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周姨娘自然明白女儿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先是梁嫔流产，据说还是已经成型的男胎；后是王贵妃失足落水，在冰水里泡了小半天才被人发现，差点就失了性命……短短五年里，皇宫里的姨侄俩斗得你死我活，而皇帝却哪个也不偏帮，只一心沉迷丹术修仙，任由朝政被太师与大将军操持。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那个连皇帝都敢算计的梁鸳还在的话，这世道会不会不一样?
  可这样的想法一产生，她又觉得可笑。就算梁四在又如何，连她母亲都救不了的西宋皇室，难道还能被她这个小丫头救了不成。
  “你这是把你四姐想的太神通广大了！”周姨娘笑着拂落梁鹤大氅上的雪花。
  不管梁鸳回不回来，也不管这天下万民这些年受过多少次天灾，历过多少次人祸，只要她女儿好好活着，那其他的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姨娘，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三姐姐之所以会过得这样惨，是因为背后的推手是四姐，”她的脸因为梁鸳留下的药已经好了不少，也是这个原因，随着时间流逝，她对梁鸾的恨意也淡了不少，“当初我们都以为三姐进了皇宫，就会日日夜夜遭受心理上的折磨，可现在看三姐日日以泪洗面，我才意识到，原来进宫根本就不是四姐这场报复的结束。”
  前几日丫鬟告诉她，说夫人收到三姐的家信后哭了好久，据说是因为三姐身边的丫鬟背主，暗中就投靠王贵妃，而那个背主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姨娘插在梁鸾身边的暗子碧雪。
  自入宫后，她们从没有给碧雪下过任何指令，可碧雪却在不知不觉里，让三姐流产，以及后续的失宠，直至现在被禁足。
  碧雪与三姐并无深仇大恨，可她却把事情做得这样绝，一桩桩一件件都叫梁鹤怀疑，四姐是真的离开了吗?还是说，她其实躲在西京的某个角落里蛰伏着，操控着皇城里的一切?
  “一羽，在你眼中，你四姐真的在乎你三姐吗?”周姨娘早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梁四眼中，什么嫡女身份，什么攀比富贵，什么尔虞我诈，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她就像是一阵秋风，又像是一场春雨，在浅浅的清冷与寒凉中，跟着时间一起走过大地，没有感情，让人恐惧。
  “可如果不是四姐，又会是谁如此针对三姐呢?”
  周姨娘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因为她回答不出。
  棠华宫里，王贵妃抱着暖炉也在院子里看雪，准确地说，是在看雪里的海棠花。
  “娘娘，刚刚有人递了消息过来，说那一位已经连着三日未进汤水了。”
  王清漪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李福。
  她知道，这宫里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让梁鸾流产的。
  可其他人没有想过的是，梁鸾是自己的亲侄女，是自己以前视若己出的孩子，她现在就算有多不喜昭妍，也不会狠到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出手。
  “罢了，你派人去把承恩侯府王氏请进宫来，叫她好好劝劝她的女儿。”
  就算是终年开花的奇树，到了冬天，也只有少许花骨朵立在枝上。
  “娘娘，是梁嫔害您落水，您不该再对她如此好心！”李福跪在地上劝道。
  半个月前娘娘被人推入水中，在结了冰的湖里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被人救起时浑身冻得青紫。
  “她害我就害我吧，这些年我也害过不少人，也算是罪有应得。”王清漪的语气很淡漠，却听的李福心里一惊。
  自从落水以后，娘娘好像就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以前娘娘总爱探听陛下的喜好动向，时常煲汤制衣送给陛下，而现在，娘娘不仅不再去了解陛下身边发生的事，甚至前几日陛下来棠华宫时，也被她用了理由搪塞走。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老奴啊！”李福在雪地里跪行了几步，他甚至怀疑贵妃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我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王清漪懒得再理会棠华宫里十几位宫人心灰意冷地回了宫。
  贵妃都发话了，剩下的人自是不敢再多留，一个个地退出了主屋，没有人知道王清漪要去做什么。
  大殿里的王清漪看着金碧辉煌的一切，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凉。
  没有人知道，落水的那一次，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也是陛下最宠爱的女人，懵懂无知时遇到陛下，他替她挡住宫里其他女人的迫害，甚至还亲自教她如何在皇宫里生存，只是梦的最后，她才知道，原来陛下爱的一直不是自己，他爱的，只是一个长生的美梦而已。原来，那年她以为的巧遇，也不是巧遇，只不过是他长生美梦里的一角罢了。
  这一日，王清漪想了很多很多，有年少家族败落时被送入皇宫的无奈，有入宫后被人欺凌的不甘，甚至这些年和侄女的你争我夺，但是唯独没有陛下。
  她对他的爱，终于死了。
  棠华宫里的海棠花悄悄绽放，小小的花骨朵一个接一个争相舒展开身体，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儿睁开了眼。
  是夜，棠华宫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丈华服，一方短匕，一地鲜血。
  世人都道贵妃宠冠后宫，世人都道贵妃红颜祸水，世人都道她爱极了富贵繁华、珠钗宝饰。
  可世人，又知道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