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八戒带小月去参加姑妈的葬礼。
  她当然已经脱下新娘子的婚服，换上七姐的一身衣服。这件衣服颜色暗淡，参加葬礼正适合。
  朱老实整夜未归，他已经在王寡妇那里呆了一天一夜。除了他，新族长朱长山、教书先生朱长生、赤脚大夫朱长明等几个在朱家庄颇有威望的人，也一直盯在那里。
  破天荒的是，曾经的老族长朱阿大也在场，非但如此，他也像别人一样，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别人都劝他回去休息，他不肯，说：“我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这种场合，我不能不参加。”
  朱老实平时倒很少参与这种场合，但死去的人是他多年前的老相好，又无儿无女，他决定，无论如何，这一次要给她举办一场体面的葬礼，让她在九泉之下知道，尽管他这些年没再同她交往，但他朱老实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葬礼上的所有用品，再加上烟、酒、茶，以及所有的食物，都是朱老实出钱买的。这些年他做豆腐挣了不少钱，王翠花的葬礼，花了几十个铜贝币，都是他瞒着妻子拿出来的。
  吃过早饭，八戒带着小月去王寡妇家。
  小月昨天晚上是和七姐睡在一起的，八戒从箱子里找出那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蚊帐，支在床上，让小月和七姐睡在里面。
  “八戒，你小子是不是看上这姑娘了，你这蚊帐连我也舍不得给用，居然给小月使用，连我也跟着沾光。”
  “去年秋天刚织好，我也用了没几天，就收起来了。今年不是第一次使用吗？”
  “这姑娘长得不错，”七姐说：“给你当媳妇也不算委屈你。不过，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说不定呢。”
  “我可没那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还不清楚吗，你看你那傻样，对人家比对老娘还上心，你让别人怎么想？”
  “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了，小月在外面等着我呢。”
  临出门的时候，朱氏对儿子说：“把你爹叫回来！他要不愿回来，让街坊邻居行行好，把你爹也一块埋了，让他们到地下做一对交颈的鸳鸯。”
  八戒看了小月一眼，吐了吐舌头。
  七姐在屋里对娘说：“娘啊，你这水平见长啊，鸳鸯就鸳鸯吧，还交颈的鸳鸯。”
  “我是被你爹那个死鬼给气的！”
  还没走近王寡妇家，就听到哀乐从那里传过来。按照本地风俗，丧事和喜事都要请一班子乐手。喜庆事是庆祝。死了人，是临终了，最后送他一程，纪念一下。要不，场子清冷，不好看。王寡妇无儿无女，无亲无故，这些事，朱老实大包大揽下来。
  鼓乐班子仍是从苟家寨请过来的，班主仍然是结结巴巴的苟班主。他现在也老了，喝多了酒摔在地上，崩掉了两个门牙，吹喇叭漏风，不吹了，改拉琴。
  八戒老是觉得，苟家班水平不高，喜乐哀乐一个调，不同之处就是喜乐节奏比较快，哀乐缓慢。因缓慢而显得低沉，因低沉而显得悲伤。说到底，这些家伙们换汤不换药，来来回回一个调。
  到了王寡妇家，八戒看到院子里有很多人。八戒二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感到惊讶：八戒为什么带着一个陌生的姑娘，来到这里？
  只有朱老实明白，王寡妇给儿子托梦，都是真的。如今，他带回这个姑娘，肯定就是小月了，她是娘家侄女，她唯一的亲人。既然来了，就要披麻戴孝，送她姑姑最后一程。
  二狗也在。他上前来，问八戒：“这姑娘是谁？”
  八戒跟大家说了，她，是王寡妇的娘家侄女，听闻姑妈去世的消息，特来奔丧。
  既然如此，那就给她换上丧服吧。白布是现成的，在场也有好几个女人，都是张罗丧事的一把好手，很快，就比量着她的身材，扯好布片，很快缝制好，穿在她身上。
  小月穿上涂过浆的麻布孝衣，愈加显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至于用不用掀开王寡妇脸上的白布，让小月见姑妈一面，管事的人分成两种意见。
  一种是以朱老实为首的几个人，说算了，她连姑妈都没见过，更别提多深的感情了，又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看见死人估计会害怕，就不让她看了。朱长山说不行，作为死者唯一的亲人，哪能不见姑妈最后一面？
  有人征求小月的意见，她缓缓地摇摇头。
  朱长山恨恨地说：“这丫头不懂人事！”
  说实话，就是朱老实竭力想把王寡妇的葬礼办的风风光光，也是不可能。因为没有孝子哭嚎，总是差点意思。朱老实恨不得把八戒伪装成孝子，跪在灵堂前，装腔作势地哭两声，想了想，还是算了。
  第一，八戒不会同意。
  第二，没有第二。只要八戒不同意，别的都是白扯。
  算起来，王寡妇算是死了三天，朱老实也是准备给曾经的老相好发三天丧。天气这么热，放久了难保尸体不腐烂。
  因为没有宾客，难免有些冷清。小月在姑妈的灵堂前嚎啕大哭，不过，她并不是为这个从没见过的姑妈去世而感到伤心，她是哭早逝的父母，哭自己茫茫未知的前途。
  看看天色近中午，入殓时间到了，朱老实亲自用蘸了白酒的棉球为王寡妇净面。
  王寡妇干枯的面容皱皱巴巴，和才与他相好时天差地别。那时候，王寡妇正年轻，嫣然一笑，风情万种，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的心。岁月流逝，红颜易老，到头来终了一生，化为枯骨化为土。
  仔细想想，挺没劲。
  净好面，在众人把她装入棺材的那一刻，朱老实忍不住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朱长山看着他，无声地哼了一下。
  对于曾经的王寡妇，他动了不少心思，可惜啊，这娘们只肯委身于朱老实。他对她动强，差一点得手，只可惜她养的那条狗坏了他的好事。
  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只爱他一个。没道理啊！他和朱老实是亲叔兄弟，为了王翠花明争暗斗，甚至大打出手，为此，他没少找茬，但无论如何，是王翠花看不上他，他再找茬，也没机会一亲芳泽。
  现在，这个女人死了。
  朱长山知道，自从十八年前，朱老实和她断了来往，这个女人的心就死了。
  吃过午饭，出殡。
  吹鼓手吹吹打打，众人轮番抬着盛殓王翠花的柳木棺材，一直把她送到村东墓地。虽然前天刚下过一场大雨，但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太过干旱，路面已经干透了。
  埋葬了王寡妇之后，今天的事就算完了。
  在回村的路上，二狗问八戒：“小月姑娘怎么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