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宫，歆元殿。
  歆元殿是昭华宫的偏殿、四公主司衍静的住处。
  不同于昭华殿的雍容大气、辉夜殿的云山雾绕，歆元殿几乎毫无特色：红墙黛瓦，翘檐斗拱，与别的宫殿并无不同。
  只除了那后院种的一株紫藤萝，铺天盖地，深深浅浅，美得像是人间仙境似的。
  花期到来的时候，站在紫藤萝下，闭着双眼，等待细碎的花瓣轻轻落在身上，是四公主司衍静、二公主司素婉和前惇王司星河童年难得的乐趣之一。
  此刻，紫藤萝下，有人正跳着舞。
  身着云雾绡的清丽舞女，轻拖着水蓝长袖，柔情绰态，似喜非喜，水袖翩翩不敌她眼波流转，婀娜多姿怎及她淡抹浓妆？
  长袖回笼，握在手中，一个反抖袖，这只舞落幕了。
  清风徐来，花瓣乱舞，深浅不一的紫色划过女子长可及地的水袖，聚在她的衣摆边缘，仿佛这衣裳的封边，缀着一圈细密的花瓣似的。
  “啪啪啪——”不远处有人鼓掌。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她梳着双丫髻，穿着宫女的服饰，乃是四公主的贴身侍女，名唤：嘉人。
  “若非公主生于皇室，单凭这支水袖舞，这‘大梁第一舞者’的称号怎会落到桑沃若头上？”
  嘉人又是皱眉，又是叹息，脸上瞧不见卑微和怯懦。
  “越来越没分寸了······”
  四公主舞毕，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笼起水袖，露出了下面那双纤纤玉手。
  “桑姑娘无论如何也是堂堂‘六佳人’之一，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外人怕是要说本宫轻狂了？”
  “公主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嘉人也不辩驳，说完还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
  四公主看了，心中好笑：
  “你真是······罢了罢了，你啊，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本宫也懒得说你了!”
  “公主，奴婢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桑沃若哪里比得上咱们公主的万分之一！”
  嘉人坚持己见，将手里的织锦披风披到了公主的背上。
  四公主也拿嘉人这小蹄子没法儿，只好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呀，可仔细着别被母妃瞧见了，到时候，怕是免不了挨训······”
  “这个自然，还请公主放心！”嘉人眼睛一转，瞬间流光溢彩。
  她之所以瞧不上桑沃若，是有缘故的。
  桑沃若虽是“六佳人”之一，却是其中身份最低贱的。
  坊间传言她本出身官宦人家，奈何家中获罪，一朝沦落风尘。
  桑沃若，区区一届妓女，能成为“六佳人”，自是凭借她无与伦比的美貌。
  不过，能在万里飘香楼当上花魁，凭的就不仅仅是这美貌，而是她登峰造极的舞姿。
  有许多人写了大量的诗词来称颂她的舞姿，这些诗词改编而成的歌谣，至今还在金陵的大街小巷流传。
  但真正使桑沃若名声大噪的还是“五君”之一——董潜晦的那句“大梁第一舞者当如是”。
  自从董潜晦将“大梁第一舞者”的称号放在桑姑娘头上之后，桑沃若这个名字，才真正算是家喻户晓了。
  与桑沃若相比，四公主则是名不见经传。
  按理来说，身为皇家公主，是不会缺少关注的，可四公主太低调了，样貌，性情，喜好，才艺坊间至今通通都是谜团。
  四公主的面目在这层层谜团背后渐渐模糊了。
  这次，若不是颜太妃提出来，让四公主献舞，百姓怕是都快忘了，宫中还有这样一位妙龄公主。
  “嘉人，本宫自小长于深宫，少有出宫的机会······”
  四公主拉着侍女坐在了石凳上，望着这一树紫藤萝发呆。
  “也从来没见过桑姑娘跳舞，只对她的名声有所耳闻。你说，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呢？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呢？”
  她笑容亲切，平易近人。
  不过，这一问，可一点儿都不平易近人！
  嘉人面色一肃，思索片刻，才道：
  “桑沃若跳舞，奴婢倒是有幸见过两次······
  她体态轻盈，身姿妙曼，一支胡旋舞当真是独步天下、举世无双！
  若要比胡旋舞，公主自是不及她，可要是比水袖舞，桑沃若必不及公主！”
  四公主一听，点点头：
  “于水袖舞一道，和顺自是不弱于人！”
  她眉眼高挑，锐利又张扬，星光闪耀，也不及她眼里的万丈光芒。
  和顺，是四公主十四岁及笄时的封号。
  依照本朝的定律，公主一旦及笄，便会赐予封号，出嫁时，不会再封。
  “公主这话未免有些轻狂？”嘉人翘着二郎腿，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啊，你这妮子居然会拿我的话来怼我了！”
  四公主系好披风、撸起袖子，朝嘉人扑了过来。
  “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两手上下起伏，挠起嘉人腰侧和腿上的痒痒肉来。
  “哎呀、公、公主，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嘉人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对方的行径。
  四公主眼角一挑，并不买账：
  “我又不是什么君子？这话没用！”
  “哈哈······公主，别、别闹了！”
  嘉人被她挠的发笑，身子软了半边。
  “我不、就不！”
  四公主满脸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
  嘉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哎呀、别、别动······我错了、咿呀！”
  四公主难得的恶趣味：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我真的······错、错了，哈哈！”
  两人在紫藤萝下嬉闹了会儿，直到嘉人招架不住，连连求饶，四公主才停手放过了她。
  嬉闹过后，两人趴在石桌上喘气。
  “公主······”嘉人侧头偏向四公主的方向，“您高兴吗？”
  四公主脸朝下，埋进了胳膊里：“为什么这么问？”
  少女的手指敲击在石面上，像是一段悦耳的旋律：
  “公主明日就要选驸马了，可您一点儿都不像那些要出嫁的姑娘！”
  四公主听了好笑：
  “像那些要出嫁的姑娘？啧啧，你知道要出嫁的姑娘们是什么模样么？”
  “当然！”嘉人一脸自豪，“我可亲眼见过！”
  四公主的笑容一僵，黯然道：“是······习武那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