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斋，五楼。
  一位沉默的老仆人守在礼字号包厢的门口。
  徐叔两手揣在袖子里，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对于徐叔来说，他深厚的内功就是他的眼睛。
  包厢里时不时漏出几句谈话声，包厢外却是万籁俱寂、悄无声息。
  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徐叔的耳朵却突然动了。
  他一惊之下运起内力，睁开眼睛一看······嗯？
  一只猫蹲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那是只全身雪白的猫，蓝宝石般的猫眼里倒映着徐叔的身影，两颊的胡子微微一动：
  “瞄~”。白猫叫了一声，欢快的小尾巴甩个不停。
  徐叔从惊愕到无奈到宠溺，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而已。
  包厢外面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之际，包厢里面的密谈进入了关键时机。
  “这么说你的脸恢复不了了？”
  燕泽天声音低哑，悲伤难抑。
  凌也，也就是林云志，倒是面不改色，依旧淡定：
  “威远侯这张脸太出名了，一点儿也不利于在沛晋的长期潜伏，如今这样不是正好吗？燕兄你看，不是连你也没认出来吗？”
  燕泽天听了，立刻凑近了，一寸寸地看他的脸，连毛孔都不放过，他甚至动手捏了捏：
  “嗯，确实比易容安全······就是比以前丑了，不过，也好，下次咱们哥儿俩一道出门，哥肯定能收到更多的小手绢儿！”
  像变戏法似的，他手上真的就多出一条香喷喷的小手绢儿，在凌也面前轻轻一甩，举止如害羞的小姑娘一般，脸颊上应景的飘了两朵红晕。
  “燕兄真是······”
  凌也立即被他逗笑了，一手抚额，一手挥开了那总是撩拨他的小手绢儿。
  哪儿有人不在乎自己容貌的！何况是本就容貌出众的林云志呢？
  说实话，“换脸”之后，凌也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难过的。
  可经燕泽天这么一打岔，这一点点难过顿时烟消云散了！
  “对了！”燕泽天收起小手绢儿，连忙端正了表情，“公主打算如何处理‘林云志’呢？”
  燕泽天的意思其实是问：
  林云志原来那个威远侯的身份准备怎么安排？
  这话一出口，凌也也跟着紧张的抖了一下。
  公主注意到凌也忐忑不安的样子，笑了一下，安抚道：
  “再过段时日，本宫打算让他病死家中，再赐予厚葬······”
  真正的威远侯，已经变成了凌也，现下还留在威远侯府里的，只是个替身罢了。
  林云志既无家小，又“卧病在床”，找一个身形相似的替身并不困难。
  再者护国公主手底下能人颇多，例如：隶属二十四节气使之一的春分，就是个难得的易容高手。
  “多谢公主仁慈！”凌也急忙跪下来谢恩，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没想到公主还愿意给林云志一个体面的收场，在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之后。
  公主去扶他，脸上那个情真意切：
  “你曾经也为鑫梁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也算是功过相抵了！本宫向来赏罚分明，这也是你应得的，起来吧！勿要沉迷于过去，更应着眼与将来才是！”
  凌也这才顺势做到了公主对面。
  他的神情虽还是一派恭谨，但内心却已被触动。
  他曾经忌惮过、暗算过、也憎恨过这个女人！
  现在却也诚心感激她，这真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了！
  不过，这人硬逼着他抛弃姓名，这笔旧账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来日方长，哼！走着瞧吧！
  “你居然进了银甲军，这倒是让人意外！本宫原先的打算是将你安插到宸王手底下的水军里头的！诶~可惜了！”
  公主将桌上最后一杯酒轻轻一推，酒杯就沿着桌面滑了过去，停在了凌也面前。
  “来，喝了！”
  燕泽天一拍后脑，才醒悟过来：
  光顾着和凌也说话，都忘了替他解毒了！
  凌也爽快的喝光了，他知道公主不会害他，因为他还有用。
  放下酒杯，他继续解释道：
  “小人原先也想进水军，可怎料今年水军入籍临时拔高了出身，小人是贱民，实在是够不到门槛，这才投了银甲军······对了！”
  说到这里，凌也一拍桌子，倒是想起另一桩事儿来。
  “小人这段时日已经改投了端王！”
  公主眼前一亮，一扫先前的遗憾，沉吟道：
  “既如此，不妨，让他再帮你一把······”
  “您是说······”
  凌也晃了晃身子，随即压低了声线。
  “让端王安排小人进水军，如此一来，小人既是端王安插在水军里的棋子，也是您安插在沛晋的棋子！倒也是步好棋······”
  他屛住了呼吸，像是有些意动：
  “不过将赌注全都压在端王身上，风险会不会太大了？”
  端王毕竟没什么势力，凌也自己投到端王帐下，已经是一种投机行为了，听到公主也要把宝压在端王身上，风险倍增，他反倒迟疑了。
  “潜伏本就是行走在悬崖边儿上，哪儿能没有风险呢？”
  公主笑了笑，不以为意。
  “再说了，风险大，难道回报就不大吗？”
  凌也听了，咽了咽口水，心中稍定。
  公主两手交叉，瞳孔大张，连上半身都跟着晃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本宫有种预感······端王此次回晋，定会鱼跃龙门、大放异彩！”
  “何以见得？”这回插话的是燕泽天。
  他的手无意识的搭在桌面上，看起来是三人之间最镇定的那个人。
  “因为沛晋皇帝已经快要忍不了宸王了······”
  公主兴奋的笑了，突然之间，诡异横生。
  “所以，他急需端王这把刀，来割破这种‘两王并立’的难堪局面！”
  凌也听了这话开始深思，眉头又皱了起来。
  燕泽天是个没心没肺的，他笑嘻嘻的凑到了公主面前：
  “您就一点儿不担心，您和小皇帝之间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沛晋如今的局面？”
  他其实想说的是：你不担心会和宸王一样下场吗？
  沛晋是两王并立，鑫梁又何尝不是？
  公主笑容一滞，然后微微摇头：
  “本宫，不是宸王，而陛下······如今，还不是沛晋帝······”
  烛光下，女子目光低垂，眼里聚起万千波涛，欲要喷涌而出，不料，这万千波涛却又在下一刻没入这滚滚红尘里，远去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