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的，究竟该怎么做呢？”李戚云烦躁地搔着头皮，“看在往日情谊，要不我过去劝钱海龙自首？”
  “不行。”安妮坚决地说道，“你忘了上次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不能去。”
  李戚云听罢，愤懑地一脚踢向一旁的枫树，树叶窸窣落下。
  “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安妮安慰他。
  这时，一枚粉色的光球从安妮的怀中飞出，化成一个小麦皮肤、金色波浪发的小人，她扇动透明的翅膀浮在空中。
  “好大的苍蝇。”李戚云一愣。
  “这是凯蒂。”安妮白了他一眼，“凯蒂，你好！”
  “安妮姐，又见到你真好！”金色小人眉飞色舞，“不过，你们在这里干嘛？”
  “对了，凯蒂。”安妮忙问道，“我们在救我的朋友。你有办法消除那边那个人的光芒吗？”
  凯蒂躲在叶隙里望向钱海龙，露出看到呕吐物的鄙夷表情，“那是什么啊？又像潘又像兽人的。”
  “就是他，你能消除笼罩他的光吗？”
  凯蒂若有所思，“那是只有强大精神和蛮羚时代的潘才拥有的屏障，看样子那东西跟似乎潘也有关系。普通人很难破除，只有一种方法能令它消失。”
  “苍蝇小姐，什么办法？”李戚云问道。
  凯蒂斜眼瞄他，“你才苍蝇呢！那么凶干嘛？刚才我还见你踢树发泄，脾气真差！”
  李戚云刚要发火，安妮忙制止他，“凯蒂，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告诉我们吧！”
  “哼！看在安妮姐的份上。精神的屏障是精神冥想时产生的防御机制，换句话讲，若想消除屏障，就要想办法让他停止思考。”
  “停止思考。”李戚云啃着指甲，反复咀嚼这句话，下落的枫叶飘到他肩上，他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忙问安妮，“你还带着那只沙漏吗？”
  “嗯嗯，在我口袋里。”安妮掏出来递给李戚云，“但丁，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李戚云望着她，“还记得我们刚到神启的那片可恶海滩吗？”
  安妮欣喜地张大嘴，“你是想？”
  “没错，上次那些细沙就让我们陷入回忆中，我们可以再利用这招。”
  “可是，就这点沙子。够吗？”安妮没底气地问道。
  “够了。”凯蒂说道，“但你必须保证沙子落在他身上，然后我会让他陷入回忆。”
  “那就让沙漏在他头顶爆炸。”李戚云掏出魔铳，将沙漏揣在怀里。
  “我跟你一起，我能帮你抵抗那股精神能量，一旦你成功，我就趁机让那个怪物陷入回忆。”凯蒂再次变成一道光钻入李戚云怀中。
  “谢了，苍蝇小姐。”李戚云说道。
  安妮和李戚云再次望向祠堂那边，泽欧与变异种的对决已分出胜负。异化的钱海龙拥有雅克文明的加持，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泽欧也对付不了他。薛钰昌被击倒在地，钱海龙挥舞赤刀向他砍来。
  “住手，钱海龙。”李戚云冲入光芒中，横起魔铳挡住劈来的一击，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双手发麻。
  “又是你，李戚云！”钱海龙的愤怒被点燃，他的屏障变得更加澎湃，如海潮般推向李戚云，五色光芒直冲云霄，好在有凯蒂的帮助，他能顶住扑面而来的压力。
  李戚云奋力将沙漏扔向钱海龙头顶，然后举起魔铳瞄准。然而钱海龙再次挥动赤刀，李戚云手中的魔铳被击飞，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稳稳接住头顶的沙漏。
  “我对你很失望。”钱海龙赤红的双瞳盯着李戚云，他感到扼住脖子的力量在不断收紧。
  “我也是。”李戚云拼劲全力说出这句话，接着掏出腰间的另一把魔铳——那柄他用来赢了陆子恒的魔铳，对决结束后伊万斯将它送给了李戚云。李戚云对准沙漏射击，火光闪过，纷纷扬扬的金色细沙如雾般将二人覆盖。
  凯蒂趁机发功，有那么一瞬，二人跌入同一片回忆中。
  湛蓝的天空下，李戚云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土坡被青绿色的莠草覆盖。他耳畔响起如哨的风声，风吹弯了眼前的莠草。他远远望见，一群绵羊在山坡下安静地吃草，羊群很分散，如汇在青草汁中的斑斑牛奶。土坡下方，一个高个少年躺在草地上看书，他将书举到刚好能遮住阳光的位置。少年面如温玉，裹在粗麻衫中的身躯瘦削挺拔。几米开外，一个稍矮的少年朝他走来，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哥，该换班了！”矮个少年对高个少年喊道。
  “你再照看会儿，我把这章读完。”高个少年头也不抬。
  “少来！”矮个少年眉毛一挑，在他身边坐下，“我都照看一上午了，该你了。”
  “真是的。”高个少年嘟囔着坐起身，矮个少年帮他拍掉黏在背上的草根，他合上书，接过弟弟手中的皮鞭，朝羊群走去。
  “你看的什么书啊？”弟弟饶有兴趣地翻开书本，“《平凡的世界》？好看吗？”
  “听说是其他时代传过来的，一个没有发生核二战的世界。”高个少年说道，“我也是看书才知道，原来在我们这个世界外，还有其他的世界，有的跟我们很像，有的完全不同。”
  弟弟眨巴眼睛，“我完全听不懂，什么其他世界，我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
  “所以说小子，好好读书吧！等你考上大学就知道了，如今这个世界变了，这种变化是过去几千年从来不曾发生过的。”
  矮个少年撇撇嘴，“上学什么的，最无聊了。这本书我看看啊！”
  “记得把我那一页折起来，还有，爱惜点，别什么到你手里都给弄坏了。”赶着羊群换草地的少年说道。
  两人从回忆中醒来，李戚云睁开双眼，仿佛刚做了一个梦。钱海龙慢慢松开扼住他喉咙的手。在他身后的天空，一道红光袭来……钱海龙下意识将他推向一边……红光过后，硝烟弥漫…….
  “钱海龙？”李戚云从地上爬起，大吼着冲向烟幕。他终于明白，什么失望，什么毫不犹疑猎杀，这个笨蛋最后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他弟弟。
  烟幕散去，钱海龙躺在青石板路上，羚角，赤瞳，伤疤都不见了，他再度变成那个木讷的青年。他脸色惨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血液，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李戚云将他抱在怀中。
  “对不起。”李戚云轻声说。
  钱海龙轻轻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能帮我个忙吗？我想看看小倩的灵堂。”
  “好！”李戚云搀着他朝祠堂走去，他们身后，火红的夕阳正在缓缓下沉。钱海龙望见沐在晚霞的小祠堂，如释重负地笑了，“好美的晚霞！”夕阳映在他瞳孔里，亮晶晶的，“十年了小倩，这些年，我从来没有为那件事怪过你。”
  他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仰面倒下，李戚云用力抱住他，钱海龙紧紧抓住李戚云的衣袖，“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吗？我死后，请代我回去看望下年迈的母亲，我家在东亚国陕宁去兴林县葫芦沟村，村西的第一家。”
  “我答应你。”两行泪水从李戚云脸颊滑落，同样的请求，也许他们真的是兄弟吧！
  两个“双子时代”的兄弟。
  钱海龙望着他，眼神如水般清澈，“我多么希望，你是我弟弟。”他将头歪向一边，望着赶过来的陆子恒和安妮，“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你一定能避免我的悲剧。”
  “大哥。”李戚云终于叫出这个称呼。
  钱海龙满意地闭上双眼，他拼劲最后力气将一个东西塞到李戚云手中。身躯最终散如云烟。
  李戚云望向手心。
  那只能显示四个时代时间的手表。
  薛莹置身一片虚无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白。
  远处似乎有什么人朝她走来，黑色的身影不断扩大，等走近了，薛莹才发现，来人身穿一件纯白衬衣，梳着灰色的背头，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爸爸！”薛莹扑向那个人，眼前这个男人，正是他的父亲。
  男人张开双臂，将薛莹揽入怀中。这一刻，薛莹再次变回多年前的一个小女孩。
  “莹莹，爸爸回来了。”男人轻轻地说道。
  “真是的，走这么久都不打个电话，你知道我和妈妈多担心吗？”薛莹抱怨道。
  男人宠溺地望着她，“都是爸爸的错，说，怎么罚爸爸？”
  薛莹想了下，“罚你再也不许离开我和妈妈。”
  男人沉默了，他松开双臂，“莹莹，对不起，爸爸又要食言了。爸爸目前还有些事要做，所以暂时还不能回到你和妈妈身边，但爸爸答应你，一旦事情完成爸爸就回去看你和妈妈，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爸爸！”薛莹喃喃道，她终于觉得，记忆中的那个爸爸回来了。
  “我们家莹莹真漂亮，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吧？”男人双手抚摸了下薛莹的脸庞，“爸爸还得给莹莹攒嫁妆呢！”
  “爸爸！”薛莹喊道。
  男人的身影慢慢飘向远方，越来越小，最终成为远方的一枚黑点。
  “爸爸！”男人轻轻地将薛莹放在一个完好的长椅上，她还在梦里。男人坐在她身边，端详着那张脸，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在他身后，一帮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正在赶来，男人最后望了眼薛莹，起身离开，他朝那群人举起双手。
  “哎呀呀！看我抓到了谁？这不是号称只有神才能捉到的造神师薛钰昌吗？”海茵挠挠脸颊，“真是今天意外的收获啊！”
  两个跑山人上前，将男人双手拷在背后，男人始终保持微笑。
  “你的笑很令我很不爽，上次你从我手里逃脱，让我没办法跟上面交代。”海茵抽出腰间的魔铳，抵住男人的额头，“所以最好别惹我，我不介意在这里把你轰成一堆以太。”
  “你现在还不能杀我，你还没得到你要的东西呢？杀了我，跟你的主子怎么交代？”男人微笑着回答。
  “你说的对，所以我得暂时控制住把你开膛破肚的欲望。”海茵收起魔铳，“带走！”
  男人被带上飞艇前，最后望了眼躺在长椅上的薛莹。
  张志强还在昏迷中，他先是感到自己的眼镜被人取下，接着一个耳光打在脸上，他右脸颊火辣辣地疼，接着眼镜又被蛮横地戴上。他愤怒地睁开眼，阳光下一枚黑色的剪影正低头望着他，他的视野逐渐清晰，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坐起身。
  “又是你！”
  “怎么？见到我就这么不高兴啊？拜托！我可救了你诶！要不是我，你就被巴风特打成筛子了。”女孩流露出妩媚的眼神。
  张志强想起来了，在跟钱海龙的对决中，对方最终撑破了他的牢笼，毁灭了他的手杖，无数飞石朝他袭来，一股气浪将他吹到一边，这才捡回一条命。
  “谢谢。”他轻声说道。
  姜允雅似乎又不高兴了，“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什么？”
  在她狐狸般眼神的挑逗下，张志强感到脸颊绯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姜允雅“噗嗤”一声笑了，“小处男！你还真可爱。”
  姜允雅起身离开，朝身后的他摆摆手，“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张志强问道。
  对方已消失在密林中。一个声音从密林中飘来，“你可以叫我直男杀手。”
  “直男？”张志强无奈地笑笑。
  罗延的跑山人已经赶来处理后续工作，陆子恒等人准备离开。他收起格温内尔，高云鹏走到他面前。
  “抱歉给你们带来这么大损失！”他说道。
  “哪的话？”高云鹏摆摆手，“李戚云和薛莹还好吗？”
  两人一同望向祠堂方向，李戚云站在火红的晚霞后，对着手中的手表发呆，而薛莹则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
  “看样子事情很复杂。”高云鹏悄声道。
  “是啊！”
  高云鹏捡起斧头，吹了声口哨，还活着的四匹胡狼朝他奔来，“他们这样子我也不好过去告别，我先回去了，咱们学校见！”
  “嗯嗯，路上小心。”
  陆子恒慢慢踱步到李戚云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你有兄弟吗？”李戚云没有回头。
  “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陆子恒回答。
  “那是什么感觉？”
  “很复杂，感觉他既是你的亲人，又不是！”
  “这样啊！我明白了。”李戚云转身离开。陆子恒还站在原地。
  真是这样吗？他自己都不清楚。
  2
  轴心时代，长安，中央军校122号楼。
  麦克斯在方程电脑前握笔沉思，他正在撰写此次行动的任务报告，似乎遇到了瓶颈。本宫铭走过来，将一罐咖啡放在他桌上。
  “怎么了？写卡壳了？”
  “不是，我基本上写完了，”麦克斯放下笔，将报告递给本宫铭看，“但是我总觉得不完整。”
  本宫铭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不挺完整的吗？钱海龙走私共生蕨，实行‘幸福宫殿’计划，贩运人口，研究思想监控，最终在神启时代被击毙，不是都有了吗？”
  麦克斯抱紧双臂，神情异常严肃，“你没发现吗？整个报告缺了重要一环，钱海龙在燕大念书时遭遇事故，逃往蛮羚时代被改造成巴风特，到实行‘幸福宫殿’计划，中间这一部分是空白，他后来是如何当上燕京出入移民管理局局长的，又是如何得知共生蕨有精神催眠功效的？这部分至今还是个迷。”
  麦克斯的疑问也引发陆子恒的深思，确实如此，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是不完整的，一个毁容的落魄青年，最终能成为政府要员，想想就觉得可疑。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麦克斯，“还记不记得我上次给你一个加密硬盘，现在解开了吗？”
  麦克斯抿了口咖啡，“你说那个啊！那个解密确实挺难的，我解了一半，后面事情太多，就忙别的了，让‘扶苏’继续破解。在楼上，你去看看解开了没？”
  “好！”陆子恒上楼去。里面的资料，是姜允雅从乌斯巴别塔的绝密档案中偷取的，也许有关于这部分的信息。
  陆子恒踩着环形楼梯上到二楼大厅，这里是tcsd的轴心时代四大控制中心之一，到处陈列着方程电脑与透明显像屏，因为隶属时联，所以tcsd能调用神经云很大权限的计算能力。陆子恒打开方程电脑，找到那个文件夹。“扶苏”弹出，一个月前已解码完毕。
  李戚云控制神经手套，点开那个文件夹，里面是数千封档案与文件，还有数不清的照片与视频。他点开其中一幅图片，照片上戴着铁面罩的钱海龙站在乌斯巴别塔下的广场，身边与他合影的人将手搭在他肩上，两人一同望向镜头。那个人，陆子恒再熟悉不过。
  他用颤抖的手指点开那些档案，一件件浏览，蓝色的荧光倒影在瞳孔中，他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维尔德？维尔德老师！”陆子恒发了疯一样冲进詹姆斯.维尔德的办公室，这引起麦克斯和本宫铭的注意，两个喝咖啡的人都惊呆了。他们第一次目睹如此愤怒的陆子恒，仿佛沉积已久的火山。
  门“砰”地一声撞开，陆子恒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主任室内，正在签署文件的维尔德和韩怡笑望向他。
  “老师，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陆子恒走到维尔德面前。
  维尔德望了眼韩怡笑，“怡笑，你先出去，我跟子恒有话要谈。”
  “好的。”韩怡笑收起资料，离开时忧心忡忡地望了眼陆子恒。
  “子恒，究竟什么事？”维尔德平静地问道。
  “老师，请向我解释，为什么您辅助钱海龙当上出入移民管理局局长，又为什么向他暗示共生蕨精华液具有精神催眠的作用，还有，为什么在他执行‘幸福宫殿’计划中提供各种帮助，您原来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陆子恒愤怒地质问道。
  维尔听完德面无表情，只是轻叹了口气，“原来你都知道了啊！”
  “为什么？”陆子恒再次问道。
  “因为他是我向东亚国投掷的文明武器。”
  “文明武器？”
  “子恒，跟我来。”维尔德关上门，走到办公室内部，他按动墙壁上隐藏的按钮，一架电梯出现在墙壁后。二人进入电梯，下降到122号楼地底深处。
  电梯顶端发出抵达的绿光。“子恒，我们到了。”维尔德带领陆子恒走出电梯，他们置身一个跟燕大百科全书相仿的大厅，只是汗牛充栋的书籍被各种模块的数字区域取代，每个模块都由数十台生物计算机构成，透明显示屏上显示各种正在进行演算的各类数学模型。每个模块上方都有一个标志，“古埃及”、“吴哥窟”、“玛雅”、“古巴比伦”，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区域，陆子恒注意到那些都是灭亡或毁灭的古文明，最终他们在一个红色标志前停下，上方红色标志为：“苏联”。
  维尔德对他说道，“子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能在五千年前创造出金字塔、空中花园那样辉煌的文明，而在五千年后的今天即使在高科技辅助下依然做不到。古代那么多恢弘一时的文明，最终都掩埋在历史的黄沙里，别说继承，连记录都找不到。换句话讲，我们今天的文明是残疾的，我们本应处在一个更加繁荣的时代，却因某些未知原因，停留在目前的低水平。”
  “您想表达什么？”
  “子恒，文明是有峰值的。就像大海中的蓝鲸不会无限增长一样，我们文明的发展也有限度。到达某个临界点时，就会有外力或内在力导致文明倾覆归零。你小时候一定玩过积木吧，积木是无法永远垒高的，到达某个高度后，每在上面垒一块，都会动摇下方的根基，抵达阙值时，无论你放多小的一块，整个积木都会坍塌，重新开始。”
  “可是这跟钱海龙的事有什么关系？”
  “人类历史上悲剧的一次次重演告诉我们，文明的诞生与毁灭都是有规律的，我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规律。为此，我不惜花费千亿资金，研究各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历史、宗教，缇时代的古希腊文明，希伯来文明，波斯文明，还有现代德意志**文明，苏联文明，甚至包括其他时代的，比如神启时代的芙罗拉文明、欧伽文明和蛮羚时代的骈夫文明等等。我只要找到文明的规律，便可以针对当前文明制作令它延续或毁灭的文明武器。”
  “所以，你明白了吧？新自由党的革命方式，不是流血暴力，而是通过投掷文明武器。轴心时代的东亚国和亚欧国，是两种不健康的、畸形的文明，它严重压制人民自由。所谓‘扶苏就是民主’，神经云计算出的结果又有几分可参考性？即使可靠难道相关势力就不会秘密篡改？别忘了历史上的扶苏就是被篡改遗照而死。单靠儒家文化与基督文化维系的超级大国是不稳定的，单从东亚国而言，中、日、朝三国文化在历史上曾发生过无数次冲突，即使是今天，内部矛盾也在不断加深。为了避免政权分裂，引发战争造成生灵涂炭，用文明武器来和平终结这种畸形文明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我根据缇时代的苏维埃文明与德意志文明毁灭规律，向东亚国投掷钱海龙这一文明武器。钱海龙的‘幸福宫殿’计划，不仅侵犯了其他时代各国利益，同时侵犯了东亚国人民的利益，当这些人利益受侵犯时会凶狠地起来反抗。所以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对东亚国的统治都是不小的打击。其他国家也会在今后的时代合作中堤防东亚国，东亚国内部人民隐私的被侵犯也将影响东亚国政府在人民中的公信力，即使他们将钱海龙作为替罪羊也无济于事，影响已经扩散了。如今的东亚国已如惊弓之鸟，只要轻轻一推，便会彻底坍塌。”维尔德说道。
  “我想，这才是编写文明百科全书的真正目的吧？还有派出‘千年叹’科考队？以保存人类文明和科学考察的名义，发现文明的规律，用来制作文明武器？”陆子恒质问道。
  “对，自由的代价，这是必须支付的。”维尔德点点头。
  “什么代价？把活生生的人当做武器？”
  维尔德闭上眼睛，轻声说道，“他是个好孩子，他会理解的。”
  “他被自己的国家抛弃。
  他被自己的人民憎恨。
  他被人当做武器。
  他是个英雄。”
  3
  “轴心时代钻石股价指数上涨三个百分点，恐对各国金融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亚欧国首相高扎加就即将到来的第73个亚欧国联合国家纪念日发表和平讲话。”
  “神启时代罗蒂西亚与不列颠尼亚就两国关税问题开展第五次洽谈，双方都对结束贸易战，开展两国合作表达了诚意。”
  “缇时代中东问题得不到解决，和平依然任重道远。”
  “蛮羚时代《野生麦奴保护法》正式实施，雅克重新接纳异时代麦奴。”
  李戚云翻阅着昨天的《时代周报》，昨日头条是轴心时代钻石股价指数上涨带来的汇率变动，他最终在神启时代栏中看到一行小标题，“东亚国在逃犯钱海龙在神启时代罗延被神启执行组当场击毙。”
  如今这个世界，每个时代，每个地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同的故事，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每人有不同的过去，不同的故事，以及不同的命运。最终在时代的洪流中简化成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标题，一个个符号。
  衡量时代的数字。
  李戚云放下报纸，起身离开阅览室。
  图书馆外有一条绿色的走廊。走廊被茂盛的常青藤覆盖得严严实实，八月的太阳还很毒辣，但在走廊中，灼人的阳光被绿叶们筛选成一片片洒在地面上。李戚云沿着光斑向前走。他远远望见，走廊的尽头，安妮似乎在和什么人谈话。李戚云加快步伐，朝那边走去。他逐渐看清掩映在星状绿叶后的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外国人，淡金的头发，面容瘦削，他身着一件灰色西服，手提一个公文包，李戚云逐渐听清他们的对话。
  “安妮，你真的不走吗？”
  “谢尔顿先生，能再让我考虑下吗？”
  “安妮，通往亚美邦的渠道好不容易才打开，你再不走，会被滞留在东亚国的。”
  “可是……”安妮低下头。
  谈话的二人似乎也觉察到正在走近的李戚云，安妮朝李戚云挥挥手，示意他等一下，李戚云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坐下。
  安妮深吸一口气，对谢尔顿说道，“谢尔顿先生，我想留在这边，直到完成学业。”
  谢尔顿望了眼远处的李戚云，对安妮说道，“安妮，这就是你的选择？”
  “嗯。”安妮点点头。
  “那小子看起来还不错，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干涉。不过，我会跟玛莎他们联系，说我们暂时还不能去亚美邦。”
  “谢尔顿先生？您？”安妮抬头。
  谢尔顿微笑着拂动安妮的长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你一个人留在东亚国吧！”
  “可是谢尔顿太太怎么办呢？”
  “她会理解的，我猜，以她的性格和脾气，她会自己赶来。况且，组织那边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我完成。”
  谢尔顿低头看着她，“好了安妮，我得回去了，有什么事联系我，或者刘志东。”
  “刘大叔，他也来燕京了吗？”安妮很惊讶。
  “是啊！”谢尔顿转身离开，他从李戚云身边经过时，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我说小子，你还真是有福气。”
  “什么？”李戚云不明所以。
  “好了，我走了。”谢尔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安妮还在朝看不见的他挥手。
  李戚云双手枕在脑后，走到安妮身边，“行了，人都没影了还挥手，傻不傻？”
  “谢尔顿先生为了我，放弃了跟妻子团聚。”安妮依然望着前方。
  李戚云抿嘴沉思了几秒，对安妮说道，“喂嘀咕！”
  “什么？”安妮不解地望着他。
  李戚云竭力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离开学还有几天，要不要跟我回去看望下我妈，顺便让你见识下缇时代？”
  “啊？”安妮一脸期待地望着李戚云，眼睛里亮晶晶的，“但丁，你要带我去见父母吗？”
  李戚云红着脸呵斥，“不要用见父母这个词，在中文里，它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在学校闲得无聊，就带你玩几天。”
  “太棒了！”安妮像小鸟一样雀跃地跳起来。
  李戚云捂紧耳朵，“吵死了！你能不能文静点？不过在回缇时代前，我们得先去趟陕宁省。”
  4
  神启时代，斯卡雷客滚中心。
  五分钟前，一架飞艇刚刚降落。安全闸放开，乘客们从里面涌出，仿佛汇入大海的鱼群。出站口再度陷入车水马龙当中。
  人群中，有个古怪的团体。他们由各类奇怪的人组成，有携带魔铳的士兵，配有银剑的骑士，手持空天潜望镜的摄像师，身穿白色休闲装的女记者是团队中唯一的女人，站在她身边的是两个老人，一个留着灰白的胡须，一个脑门已经秃了，活像一头老山羊。很显然，他们在等什么人。
  “来了。”眼尖的莱安开口。
  众人望向人流如潮的出站口，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从里面钻出，他也望见了冲他招手的森露蒂，挥手示意。
  莱安上前，接下老人手中的皮箱。
  “德尔塔先生，欢迎回来。”森露蒂说道。
  米勒博士上前跟德尔塔先生握手，“都康复了吗？不会再复发吧！”
  “不会了，雅克的文明很先进。”德尔塔先生说道。
  “那就好。”米勒博士满意地捋捋胡须。
  “对不起，张博士，上次是我的失误，才造成您受伤。”莱安说道。
  “不用自责小伙子，你做的很好。况且，我还因祸得福呢！”德尔塔先生风趣地回答。
  “啊？什么因祸得福？”强尼来了兴趣。
  德尔塔先生微笑着，“以后再告诉你们。对了，你们俩去罗延，一切还好吧！”
  “嗯，我们已经结束任务回来了。”伊万斯说道。
  “当然，也不看看我们的履历。”强尼正欲吹嘘，伊万斯率先捂住他的嘴。众人都笑起来。
  人群当中，有一个人始终默不作声——斯宾塞博士。德尔塔先生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众人也都望向斯宾塞博士。
  在众人的目光下，斯宾塞博士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嚷道，“好了，你回来就是了。还想怎样？给你举办个生日庆典？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当然。”德尔塔先生微笑着看着他，“这几天没有你这头老山羊，我很无聊啊！”
  “看来那帮雅克还是没有把你嘴贱的毛病治愈，小侏儒。”斯宾塞博士冷眼相讥。
  “看到你们两个还和当初一样‘和睦’，我很欣慰啊！”米勒博士笑着圆场，“继续咱们的任务吧！”
  “下一站去哪呢？”强尼问道。
  “罗蒂西亚吧！既然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们，我们就上门会会他们。”
  5
  公元2026年（缇时代）
  8月30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
  这几天我玩得很开心。
  上次我们分别后，我与但丁回了学校。谢尔顿先生来找过我，他希望我跟他前往亚美邦跟谢尔顿太太和温达安先生他们见面。但我拒绝了，我想留在这边继续上学。虽然中文很难，但我越来越喜欢这里了。还有，我舍不得但丁。
  对了，说到但丁。他这两天带我痛痛快快地玩了一趟。凯蒂，我已经跟他说过，不许再叫你苍蝇小姐，你就别生气了。但丁人其实还是很好的。我们先坐火车去了陕宁省，去看望钱海龙的母亲。那是我第一次去东亚国的偏远地区，发现跟燕京和上海这些城市相比，实在太破旧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小村庄。
  那里的人甚至没有电灯，他们依然靠木柴取火。我和但丁花了好久，又是坐火车又是坐汽车，甚至坐马车才到那个小村庄。在村西的第一家，我们见到一个老婆婆，但丁把买的鱼肝油和保健品放在她家中。老婆婆问我们是谁，但丁只说是钱海龙的朋友，过来探望一下。老婆婆很开心，拉着我们聊了很多，都是关于钱海龙和他弟弟钱海阳的，老婆婆看起来很喜欢我，还递给我枣子。我们帮老婆婆挑水砍柴，洗菜做饭，没想到但丁的厨艺那么好。最后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老婆婆拉着但丁问他，是不是他儿子出事了，当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丁也一样吧！他对老婆婆撒了谎，说他儿子在燕京有事回不来，可怜的老婆婆，直到我们离开，她还在家门口张望着，盼着儿子回来。
  好了，说点开心的事吧！后来但丁带我去了他们的时代，那是一个很美的小城，不过环境不如轴心时代，路上好多汽车是排尾气的，我们这边都已经使用基因能了。但丁带我去了他家，见到了他的妈妈。他的妈妈真的好美啊！又温柔又漂亮，听但丁说，他妈妈年轻时是个舞蹈演员。我也好想成为舞蹈演员啊！不过他妈妈的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我们去她也很开心，亲自下厨给我们做吃的。他妈妈问了我好多问题，我好紧张啊！不过好笑的是但丁，他在一旁脸胀得跟鹅肝一样。
  因为时间紧迫，马上就要开学了，我们只能离开但丁家，坐上前往轴心时代的列车。他妈妈一直把我们送上车，但丁还隔着车窗挥手呢！我早跟你说过，但丁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再有两个小时就要抵达燕京了，突然好困呐，我们下次再聊喽！
  你亲爱的
  安妮
  安妮郑重地合上日记，望向身边，发现李戚云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安妮偷偷地笑了，她也感觉眼睛是那么疲劳，于是打了个哈欠，靠在李戚云身上，也睡着了。